嘉濠的去世,给大大妈妈造成了致命的打击,大大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妈妈没有一天不哭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妈妈一边哭一边念叨:“多么好的人啊,他咋就走了呢?他还没享着福啊……”
栀兰从七队搬到市里以后,德禄和福元商量了一下,就把大大家搬到了煤矿,虽然不在一起生活,总比往七队跑方便多了。
搬家那天,是德禄开车来接的,大大坐在车上,一直望着七队的方向,手里攥着的烟袋锅子灭了又重新点燃,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妈妈也不时的抹着眼角。到了煤矿的新家,福元早就生好了炉子,屋里暖烘烘的,墙上贴着年画,胖娃娃抱着大鲤鱼,红彤彤的脸蛋看着就喜庆。
德禄的三个孩子都长大了,大大妈妈整整照顾她们十年。现在,都参加了工作,回到了德禄的身边,大大和妈妈终于有了自己的生活。
忙惯了的大大突然闲起来,感觉浑身不自在,他琢磨想找点事干干。他跟妈妈说,“人不能干闲着,再待下去,非有病不行,我得弄点事干。”
“你都干一辈子了,还没干够呀?六七十岁的人了,歇歇不行啊?”妈妈是小脚,一提干活就打怵。
“不能歇,歇几天我就浑身难受。”
“这矿上除了煤就是石头,你能做啥么呀?”
“我能做豆腐呀,还干老本行。”就这样,大大叫德禄帮他把做豆腐的家什和黄豆都买了回来。
没几天的功夫,大大妈妈开起了豆腐坊,每天做一板大豆腐、一箱干豆腐,还有一桶水豆腐。生意虽然不大,但是两个人分工明确,一丝不苟。
妈妈的工作是挑豆子,泡豆子,大大的工作是做豆腐,卖豆腐。
白天,妈妈把黄豆倒在大盆里,用高梁杆串的盖帘反复地滚着,一颗一颗挑拣着,把瘪的、带虫眼的,碎成瓣的都捡了出来,她自言自语地说:“做豆腐得用最好的豆子,不能糊弄人。”
妈妈挑选完的黄豆粒,颗颗都是圆滚滚的,透着油亮的光泽。
晚上九点钟,妈妈把挑好的豆子倒进大缸里泡上,盖上木盖,才肯安心睡觉。
大大下午睡觉,凌晨一点半准时起来,从磨浆、过滤、点囟、到定型,早上六点半准时出锅的豆腐白生生、颤巍巍地躺在案板上,散发着浓浓的豆香味。
大大做的大豆腐瓷实筋道,水豆腐嫩得像鸡蛋羹,干豆腐像纸却不碎。矿上的工人下班路过,都要停下脚步买上几块,说:“大爷做的豆腐跟市场买的就是不一样,天天吃也吃不够。”
大大听了这话,腰杆挺得更直了。每天凌晨一点半,只要闹钟一响,他就像个弹簧一样,腾地坐了起来。
妈妈总劝他:“再眯一会儿,差不多就行了。”
大大却瞪起小眼睛说:“做人得讲良心,做豆腐也一样,时间差一点儿,味道就不一样了。”
豆腐味道好,一是用的是老手艺,火候掌握得好,二是不掺假。大大专挑上等的豆子买,所以他做出的豆腐成色好,味道也好,做多少年也不变样。
他说粉碎机粉出来的豆浆味道不对,就想办法叫人从外地给捎来电动石磨,石磨磨出来的豆糊,味道香得老远老远都能闻到,每天早上来买豆腐的人排着长队。
大大从来不贪多,一天一板,卖完算。卖不完就分给几家儿女们吃,绝对不会留到第二天。
两个月以后,英桂两个人的工作关系也调到了煤矿,住在大大家房后。
刘成刚是个实在人,一搬过来就把挑水、劈柴等重活全包了,每天天不亮就把水缸挑得满满的。家里蒸馒头、炒菜的事基本上叫英桂包了。
人手多了,大大感觉做豆腐有点不够干的,就研究起新产品——冬天在园子里扣大棚种韭菜。
大大在大棚里搭上了炉子为韭菜取暖,不管多冷的天,一进大棚暖洋洋的。韭菜长得又肥又嫩,全矿工人过年都吃上新鲜韭菜。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正当大大的事业干得红红火火的时候,刘成刚开车肇事被判了五年半的有期徒刑。
英桂听到判决结果,当场就瘫在法院门口,她在地上打着滚哭,嗓子都喊哑了,像头受伤的母兽。三个孩子最小的才七岁,最大的才十三岁,没有一个长大的,她不哭能怎么办。
栀兰听说这个消息,第一时间赶到了英桂家。她看着英桂哭得几乎晕过去,心里也难受极了,她把英桂扶回家。
英桂一进门就扑到炕上,哭得肝肠寸断:“姐,我可咋活呀?这日子还咋过啊!”
栀兰坐在她身边,拍着她的后背,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英桂,你得挺住。不管咋说,你还有个盼头,熬到年头他就回来了。你要是倒下了,三个孩子咋办?”
那几年,英桂带着三个没成年的孩子,既要维持生活,又要赔偿对方的损失。她的工作在井口蹬绞车。可为了多赚点钱,她还兼了一份工作,给储煤的大板车装车。
她像个男人一样,每天拼命地干活,下了班往家走的时候,还要挑着两筐百十斤的煤,这样她就不用花钱雇车了。
栀兰没有别的本事,只能隔三差五地去安慰安慰她。
就在英桂的日子稍微安稳些时,妈妈抱着被子要去外面晾晒,没看到脚下,被门槛绊倒,摔断了胳膊。半年后,她刚能下地干活,又滑倒了,把大腿摔断了。
大大把豆腐坊和韭菜大棚都停了,一心一意在家服侍妈妈,一点都不用儿女们操心。
栀兰心里明白,大大知道她家里脱离不开,每天来回跑太辛苦了。英桂又遇到了这么大的难处,他实在不忍再拖累两个闺女。于是,大大开始学做饭,学炒菜,学着蒸馒头。
大大一边照顾妈妈,一边照管着英桂娘几个的安全。自从刘成刚出事以后,大大哪天晚上都要起来几次,到英桂家房前屋后转一转,听听有没有动静。
妈妈去世时,大大亲自操持,把妈妈的葬礼办得风风光。
出殡那天,矿上来了不少工人,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排了半条街,唢呐吹得震天响。等人群散去,大大回到空荡荡的屋里,一个人蹲在地上边抽烟边抹着眼泪。
他看见栀兰进来,赶紧抹了把脸,可眼泪还是从指缝里流出来:“你妈妈这辈子,跟着我没享过一天福。”
“大大,你有啥么打算?想去谁家?”栀兰问。福元和德禄都说要把大大接到自己家里,方便照顾。
他磕了磕烟袋锅子,“我谁家也不想去,我自己又不是不能过,为啥么要上他们家里?
哥哥叹着气说,“二叔啊,俺几个都知道你自己能过,可是外人不知道啊。你说福元是井长,德禄是机务队长,这要是人知道你一个人在这边,那人家得怎么看他俩呀?”
哥哥给栀兰他们姐弟四人开了个家庭会议,“福元身体不好,孩子又多,加俺叔就11口人了,这不合适。还是去德禄那里吧,孩子都不在家,就他两个大人,照顾也方便。”
德禄也高兴地说,“我家人口少,地方还大,不用商量了,就去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