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吗?黎嘉濠去世了。”队里的男男女女都冻得嘶嘶哈哈地,在队部门口扎着堆,难以置信地相互地打听着,议论着。
半拉山的雪地里,寒风卷着这句噩耗,像带刺的冰碴子扎进每个人心里。
“他和我同岁,还没到五十啊,怎么说没就没了?”老李哽咽着,眼眶泛红。
“怎么可能啊,前几天我还来买了一桶油呢。”所有人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但嘉濠的确是走了。
留下了45岁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桅兰和他的六个未成年孩子,带着他未了的心愿和不甘,在他来到半拉山的第十个年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谈论着的人们,望着漫天的飞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们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心中涌起无尽的惋惜和无奈。
埋葬了丈夫,桅兰心如刀绞,在亲友和孩子们的陪同下,回到了半拉山,回到了她和嘉濠一起垒的这个冰冷与寂静小窝儿。
队里的亲朋好友早早地等候在她家门前的大道上。桅兰下了车和大家打过招呼,带着孩子们回到了这个刚刚离开几天的家。家中的一切都还留着嘉濠的痕迹,桅兰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孩子们默默地站在一旁,小凤武紧紧抓着她的衣角,眼神中满是迷茫和无助。
亲友们纷纷上前安慰着,陪着她流泪,但这一切在此时,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家中一片寂静,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只是不见了嘉濠的身影,栀兰感觉空气中仿佛还留着他的气息。
她强忍着悲痛,走到仓房把大缸里的冻猪肉和鱼都拿了出来,张罗着叫筱媛带着大家做饭吃。毕竟还有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啊,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准备办喜事用的。
她对月华,一直怀有愧疚,既然把她领进家门了,就不能叫媳妇太心酸了。
几天之后,当亲友都渐渐散去,逸卿跟栀兰商量,“妈妈,把家搬到市里吧,你和凤武在这里不行。”
桅兰摇了摇头说:“我哪也不去,这里是我和你爸爸的家,我得替他守住这个家。”
白天的栀兰,坚强得没有人能看到她流眼泪,她不想叫月华跟着她一起憋屈、难受。
好心的邻居们经常过来陪她说话,她也跟着大家说些家常里短的,白天的日子好打发。
可是天一黑下来,她就像被万箭穿心一般悲痛。每天的这个时候,是她陪着嘉濠唠嗑,嘉濠给她讲故事的时间。
看看炕头上嘉濠的位子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了他的影子,栀兰的心里咯噔一下就被什么东西给堵死了。
她强忍到孩子们都睡着以后,悄悄地打开仓房门,把自己锁在里面放声地嚎哭。
“……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我才四十五岁呀……嘉濠啊,你这么狠心撇下我,你让我怎么活呀……”她抱定了必死的信念,她知道自己离不开嘉濠。
她躺在地上打着滚拚命地哭着,喊着嘉濠的名字,她希望她的嘉濠在地下能听到她的哭声,她想让嘉濠快点回来把她接过去。
她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她感觉自己的那颗心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疼过,像被碾碎了一样地疼。
直到力气耗尽,才渐渐平息。她缓缓爬起来,擦干泪水,深吸一口气,默默地去抱几棵柴草,回屋给孩子们做早饭。
回来半个月了,她天天这样,有时候是半夜,有时候是凌晨,她只要一睁开眼睛看不到嘉濠的影子,她立刻就得爬起来,到仓房里使劲哭一场,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隔壁的于嫂子两口子都是好人,于嫂子善解人意,人长得也漂亮,白天一有空赶紧过来跟栀兰说说话。
于大哥心直口快,心眼好。晚上,听到栀兰在仓房里哭,于大哥叹着气说:“你过去劝劝她吧,这么冷的天在仓房里天天这么哭,可别哭坏了呀,还有那么小的孩子呐。”
于大嫂默默地抹着眼泪,“劝有啥用啊,不让她哭出来,她不得活活憋死啊。唉!太年轻了……不哭咋整……”
腊月二十九的早上,于大嫂吃完早饭就过来找栀兰说话:
“听嫂子的话,过年这几天你可不能哭哈,老人都说过年哭对儿女不好,实在憋不住你就想想孩子们,等过了年你再使劲哭几场。”
栀兰记住了于嫂子的话,她使劲憋到过完年。实在憋不住的时候,她就默念着于嫂子告诉她的话,“过年哭对儿女们不好,我不能哭。”
她咬紧牙关,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硬是憋到了过完十五。
那半个月,她的心疼得每天都在滴血。夜深人静的时候,靠在嘉濠每天坐的那个地方,她想起嘉濠给她讲的那些故事。
她突然想到了宋庆龄,她没儿没女,32岁就失去了丈夫,她都能熬过来,我还有这么多儿女,我也能熬过去。
她又想到好朋友谢红梅,她刚搬来不长时间,她的丈夫就重病去世了。那时候她的大孩子还没上初中,她带着三个孩子也熬过来了。
栀兰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她想,只要是为了孩子们好,心里再难过我也要憋住。
正月十五以后,逸卿回哈尔滨送月华,筱媛带着慧婕和舒婉回场部上班,健斌也回佳师专上学去了,家里只剩下孤苦伶仃的桅兰和可怜的小凤武。
孩子们可算都回去了,栀兰再也不用躲着孩子们哭了。她没黑没白地哭,哭累了就趴在炕上睡,刚睡着又在梦里哭醒,爬起来接着哭。仿佛要把憋了半个月悲痛全都发泄出来。
她不做饭,也不吃东西。栀兰的那颗心早就跟着嘉濠一起埋进他的坟墓里了,她只想随他而去。
她的心里只剩下嘉濠,她把所有的事都忘了,忘了身边还有一个刚刚9岁的小凤武,忘了嘉濠临终时,她对他许下的承诺,忘了自己年迈的父母还都在。
可怜的小凤武从来没见过妈妈现在的样子,他害怕极了,蜷缩在炕角,脸上挂满了泪珠。栀兰哭他也跟着哭,肚子饿了也不敢说。
他不懂为什么妈妈突然变得这么陌生,小手紧紧攥着妈妈的衣角,想靠近又不敢过去,只能跟着她一起哭。
听到孩子的哭声,栀兰终于注意到他,她爬起来,深吸一口气,轻轻抚摸着凤武的头。
“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她抹着眼泪给孩子煮了一碗挂面端给孩子说,“吃吧,妈妈没事。”
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小凤武怯生生地接过碗,小口吃着,泪眼朦胧地看着妈妈。
栀兰看着可怜的老儿子,心里涌起一股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