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渐行渐远,程武回头望着后方的坞堡轮廓,视线开始模糊,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缰绳。
“怎么?”张梁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这刚出门就想家了?”
“啊~~”程武回过神来,慌忙回道,“张公子见谅,在下这是头一回出远门…”
“不必如此见外。我今年也十五,八月生人,你呢?”
“在、在下六月生。”程武还是带着几分怯意。
“程兄不必拘礼谨,你以后如他们一样,叫我三郎便是。”张梁一边说着,一边给他介绍赵雷与赵云。
“见过两位赵兄弟,”程武在马车上恭敬施礼,却又迟疑道,“但我见两位赵兄弟也是称你公子,不曾叫三郎。”
“好吧好吧,随你心意吧。”张梁拿他没办法,“此番随我们往曲阳,可有什么计划?”
“先与诸位同去,日后听凭父亲大人安排。”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张梁又问道,“你为何主动提出要与我们同行?”
“家中光景,公子你也见到了,”程武眼神一黯,“我若是跟你们走,家里便能少一张嘴吃饭。”
“程氏偌大的家族,公中都不管你们么?”
程武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父亲得罪的人多,如今祖父尚在,公中还时不时接济一二。”
“既然如此艰难,为何昨日我劝老丈同往曲阳,他却执意不肯?”张梁有些疑惑不解。
“这些年来父亲不顾家计,家里欠下不少外债。”程武一脸认真地说道,“祖父一生,不欠于人。即便有心前往曲阳,也一定会还清债务才肯动身。他说等父亲归家了再从长计议,便是这个缘故。”
“你大父不是说,此前程先生托人带了钱财回来么?”
程武苦笑着说道,“带回来的钱财,当时就被大父拿去还了债,如今还差着人家一些尾数。我与公子同去,也是想看看,父亲究竟在外做着什么营生。”
张梁三人听了一时语塞,难怪程昱那么爽快就答应留在曲阳,原来家里有本难念的经,还特么是他自己写的。
张梁安慰道,“程兄,你只管放心,年底我一定让程先生与你一同回东阿,处置好家中之事。”
程武沉默不语,在马车上向张梁郑重行礼。
渡过黄河,车马沿着漯河旁的官道一路向北。午后抵达聊城时,四人匆匆吃了便饭,继续赶路。
到达博平县已是戌时,城门已经关闭,四人折返到城外邮驿旁边扎营。
赵雷与赵云熟练地生起篝火,张梁从车上取出一头小乳猪,烫皮、打花刀、涂抹香料,动作一气呵成,很快便将处理好的乳猪架在火上翻烤。
“这豚…一直放在车上?”程武满脸诧异,他清楚地记得,自家往车上放的全是干粮与野菜,并没有放小猪。
“方才停车之时,命人送来的。”见张梁正忙着烤制乳猪,赵雷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料到今夜可能赶不及进城,特意提前备下的。”
“哦~~~原来如此!”程武又对张梁的预见性愈发敬佩起来,“公子真是算无遗策。”
半个时辰后,烤乳猪已通体金黄,表皮如琥珀般晶莹剔透。
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复合香气,前调是炭火炙烤过的各色香料,透入鼻腔,直沁人心脾;中调是脆皮的焦香和乳猪肉的烟熏气;尾调则是滴落炭火里被激发的馥郁油香与残留在手指上的味道。
张梁四人,正一人一条猪腿,啃得津津有味。
“咕噜!”有人在吞口水,声音不大,却震耳欲聋。
“小兄弟,你这炙肉,为何香气如此浓郁?”一个温和的声音询问道。
张梁闻言,咽下口中的烤肉,转身看去,只见十余位被香味吸引的邮驿差役与住客已站在身后。
张梁放下手中的猪腿,擦干净双手,拱手一揖,“在下钜鹿张梁,不知诸位是?”
“博平驿长杜良。”
“博陵客商崔定崔季安。”
“在下东郡陈宫,陈公台。”
……
张梁过滤了不知名群众和龙套甲乙丙,在众多名姓中,唯独记住了一个“陈宫陈公台”,只有他一个东郡人,和程武是老乡,绝对不是因为他有名。
“不知诸位大驾光临,只烤炙了一头小豚。”张梁目光扫过众人,指了指车厢,“车中还有几头,不如由在下做东,请诸位共品炙肉美味。”
众人连声道谢,张梁带着赵雷与赵云,又从车上取了五头腌制好的乳猪下来。
程武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喃喃道,“车上竟还有五头?既有腌制好的,为何公子还要费时费力涂抹香料腌制?”
他心里有很多问号,但是此时外人太多,又不好问,憋得他难受得很,只好化困惑为食欲,发了狠又大吃了几口烤肉。
赵雷几人将乳猪分发给围观群众,让他们自行生火炙烤。他则是找上了陈宫,与他套着交情攀谈。
“陈兄,在下钜鹿张梁,这位是东郡程武,与陈兄正是同乡。”
陈宫闻言,含笑望向程武,“原来是东郡乡党。不知小兄弟家居何处?”
程武赶紧起身,恭敬作答,“小子程武,见过陈先生,晚辈家在东阿程家坞。”
“东阿程氏…”陈宫若有所思,“不知小兄弟是否认识程昱程仲德?”
“正是家父。”程武略显腼腆地问道,“陈先生认识家父?”
陈宫抚掌轻笑,“何止认识!令尊常与我就经义辩难,每每争得面红耳赤,令人印象深刻。”
张梁、赵雷与赵云上下打量着陈宫,身高七尺有余,八尺不足,体格比起程昱来要单薄不少,三人心里拿定主意,若是动起手来,陈宫一定是被按着摩擦的那一个。
程武听他说起两人经义辩难,争得面红耳赤,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场面陷入短暂的停顿,张梁在一旁说道,“不想陈先生竟与程先生是故交。程先生如今在曲阳县主持政务,颇有一番作为。”
“曲阳县?”陈宫眉峰一挑,问道,“上曲阳还是下曲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