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阳联合工坊上下早已严阵以待,这是“联盛号”成立以来,首次大规模行动,采购原料不容有失。
若能顺利收购陈留春茧,工坊未来几个月的生产原料便有了保障;反之若是收购受阻,甚至遭本地商行打压,丝帛生产必将受到影响。
虽可转而生产其他货品,但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以及错失的市场先机,隐形损失难以估量。
在襄邑县最大的茧市中,张梁早已命人设下三处收购摊位,文书、账房、伙计与护卫,一应人手配备齐全。临时工坊内,数百架新式脚踏缫丝机也已调试完毕,静待原料入库便可全力开工。
工坊初立,曲阳本地的千余名织工正亟待原料供给。钜鹿周边的蚕茧产量有限,远不能满足其生产需求,储备优质茧丝,已经成为生产的重中之重。
春茧是一年中蚕茧之冠,产量充足,茧质上乘,所缫出的蚕丝光泽莹润、韧性强劲。相较之下,夏秋茧受气候因素影响,品质要略逊一筹。
工坊内,曲阳众人正围坐商议,以应对接下来的收茧事务。
魏超首先开口:“这几日从陈留官员与朝廷三服官处得知,往年春茧,陈留郡约产两千万斤(折合5000吨)。除去农户自留与本地大工坊的专供部分,茧市流通量约有一千二百万斤,足足百万石。赵老,您从事织造数十年,经验丰富,您看我们该收多少茧合适?”
赵老略作沉吟,取出算筹估算一番,说道:“陈留一年可养三季蚕,其中以春蚕品质最佳。每缫得一斤生丝,约需三到四斤鲜茧。
咱们离襄邑还是太远了,以工坊目前的人手,每日最多也出不了十石丝。”他稍顿一下,继续分析:“今春比常年要冷一些,春蚕结茧后最多十五日,便会成蛾破茧,收得太多反而浪费。
依我之见,每日收个千百石便足矣。即便一时缫丝不及,也可晒成干茧存放。干茧质地虽略逊一筹,但至少能支撑到夏蚕上市,不愁无丝可织。”
“赵老考虑得周全,”张梁拱手附和,却是十分自信,“咱们尽管收茧便是,我自有办法处理缫丝,收多少都不会浪费,无需担心蚕蛾破茧之事。”
“这……”赵老仍有些犹豫。
张梁微微一笑道:“明日我将在临河处引进一条活水进工坊,并布置一批新式缫丝机器。赵老您亲眼一见,便知其中奥妙。”
他计划在现有脚踏缫丝机的基础上,增设水力缫丝机。脚踏机一机可缫丝三绪,效率已是手摇机的三至五倍;而水力缫丝凭借水轮带动,一机可扩展至数十绪,转轮更大、速度更快,缫丝效率更可高达百倍。
更何况,他另有底气--所有蚕茧皆可存入系统空间之内。空间之中时光凝滞,今年收的茧,哪怕放到明年取出,也依旧如新,不惧变质损耗。
小满已至,万事俱备,只等明日一早茧市开市。
各色秤具、簸箩、马车,一众文书、账房、护卫等一应俱全。
值得一提的是,曲阳“联盛号”并未在码头现场结算,而是由护卫护送茧农,凭文书开具的单据,到旁边的工坊统一兑付,既保障财物安全,也便于集中查验入库。
得益于前期铺天盖地的招工告示,以及襄邑县官府的支持,曲阳工坊大量收购蚕茧的消息,早已传遍十里八乡。
天色方才破晓,晨雾还未散去,茧市入口与后方的码头已是人声渐起。
附近蚕农或肩挑满担,或摇橹撑舟,载着连夜采收的蚕茧急匆匆赶来,都想抢这开市头筹。
新货上市价高者先,总是有一波高价位,谁不想饮这一口头啖汤?
张梁与魏超、刘复等人站立在地势高处,远眺河面舟楫往来岸上人流涌动;茧市入口处,也不时有人挑担涌入。
魏超与刘复见状,不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即开秤,将那些雪白莹润的上好蚕茧尽收囊中。
“几位公子,稍安勿躁。”经验老到的赵老管事眯着眼,低声劝阻,“这些赶早来的,都是近处的蚕农,精明的很。”
“他们星夜赶来,可不是为了低价抛售。他们是来踩市的,必定要货比三家,待价而沽,摸清了今日的行情,在高位才肯出手放货。”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透着几十年从业练就的老练,“那些一靠岸就急寻买主、恨不得立时脱手的,多半有诈。”
“多是趁天色朦胧,将坏死的蚕茧掺入好茧中鱼目混珠,专骗你们这等心急的生客!”
张梁几人闻言心神一凛,连连点头称是。
江湖水深,买的果然不如卖的精!若不是有行家从旁指点,便是张宝在这,怕也要着了道儿,吃个哑巴亏。
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张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急切,目光恢复沉静。
他与魏超、刘复等人,并不急于上前,只是稳居茧市入口,冷静地观察着那些涌入的蚕农。
只见蚕农们或肩挑重担,或小车推运,个个满头大汗,却顾不得擦拭,一双双眼睛扫视着各家工坊挂出的标价牌,仔细比对着上面的价格,彼此间交头接耳,打探着风声。
日头渐高,茧市愈发热闹。除了曲阳工坊,本地几家有实力的丝织工坊和绸缎庄也纷纷开秤收茧。
各家摊位前都挂出了市牌,墨迹淋漓,写着今日的开盘价。
“襄邑刘氏工坊,上等茧,每石三千五百钱!”
“陈留周记绸庄,匀茧,每石三千三百钱!”
价格陆续开出,与往年开盘价相差无几,都在在每斤三十钱上下浮动。
一些蚕农开始围拢询价,但真正成交者寥寥,显然还在观望。
这时,曲阳工坊的摊位前,一块硕大的市牌被高高挂起,上面的价格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钜鹿“联盛号”,上等好茧,每石三千七百钱!”
“三千七百钱?!”人群顿时一阵惊呼。
这个价格比本地几家高了足足两百钱!许多蚕农立刻围拢过来,脸上带着惊喜和难以置信。
刘氏工坊的管事脸色一沉,与旁边周记绸庄的掌柜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掌柜冷哼一声,示意伙计:“改价!我们也出三千七百钱!”
然而,他们家的市牌刚挂上去,曲阳工坊那边,一直在观察情况的赵老对张梁微微颔首。
张梁会意,手一挥。伙计立刻将市场牌取下,片刻后又挂出新价:
“‘联盛号’,量大质优者,每石三千七百五十钱!”
这下,人群彻底沸腾了!蚕农们激动不已,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价,纷纷将担子往曲阳工坊的摊位前挪动。
“岂有此理!钜鹿来的外乡人,这般不懂规矩!”刘氏的管事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本来大家坐在一起搓圆仔汤,默契地将市价压在三千六百钱左右,工坊有利可图,蚕农也能接受。但这钜鹿来人一点规矩都不懂,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硬生生推高成本,最终让泥腿子得利,实在于理不合。
另一家卫氏丝纺的矮个管事按捺不住,整了整衣冠,踱至张梁等人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道:“这位公子面生得很,是打钜鹿来的?初来乍到就如此胡乱抬价,岂非要搅乱我襄邑茧市行情?还望公子以和为贵。”
张梁正待答话,刘复却伸手拦住他,上前一步,站在那管事人面前。他个子高挑,却是居高临下,神情倨傲:
“你是何人?与人言语竟不知先通名姓?一点礼数都不懂,只怕也不是什么高门出身!”
“小爷刘复,乃是真定侯府公子!今日率队来陈留,就是要采买上等蚕茧。我出高价购良材,出得起价就跟,出不起便退下!”
他转向周围的茧农,提高声量,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我联盛号现钱交割,绝无拖欠!童叟无欺!”
刘复虽一副纨绔做派,但话语却直击蚕农心坎--高价、现银。
本地工坊收购时或压价或拖欠,曲阳联盛号“凭条即兑”的承诺本就诱人,如今更开出高价,优势顿时碾压本地几家工坊。
卫氏管事被噎得说不出话,正待反唇相讥,却见又有几家本地工坊无奈跟价,气势早已被压倒。
张梁见时机成熟,向赵老微一颔首。
赵老深吸一口气,声若洪钟:“我联盛号,今日收茧价:上等好茧,每石三千七百五十钱!另设‘优茧赏’:茧色洁白、茧形匀整、无病无死者,经验查后每石再加五十钱!现收现结,童叟无欺!”
“好!”
“就卖给他家!”
“快给我过秤!”
重赏加之现钱承诺,蚕农最后一丝犹豫也打消了,如潮水般涌向曲阳工坊摊位,顷刻排起长龙。
本地几家工坊的东主、掌柜们脸色铁青地看着曲阳工坊摊位前那蜿蜒曲折、热火朝天的长龙,自己这边却是门可罗雀,即便勉强将价格提到同等,也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