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风裹着北方的寒意钻进厨房，叶知秋正踮脚够吊柜顶层的陶瓮——那是陆野去年秋天腌的酸菜，坛口还压着块磨得发亮的青石板，坛身沾着零星的蒜皮，像撒了把细碎的月光。
“妈妈，”暖宝缩在她怀里，鼻尖冻得通红，“今天是冬至吗？”
叶知秋的手顿住。她记得陆野说过，冬至要吃饺子，还要在饺子里包硬币，谁吃到谁来年有福气。可今年冬天来得早，她几乎忘了这日子。
“是。”她轻声应，“小宝今年五岁，要吃五个饺子。”
暖宝的眼睛立刻亮起来：“五个！我要包最大的！”他蹬着小短腿跑向客厅，抱着个玻璃罐晃回来——那是陆野去年冬天用碎玻璃粘的“饺子罐”，罐身贴满雪花贴纸，“爸爸说，这个罐子能装下冬天的所有温暖。”
叶知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窗外的雪粒子敲在玻璃上，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冬至。那时陆野还在病床上，攥着她的手说：“秋姐，等我好了，咱们一起包饺子。我记得你最爱吃荠菜馅的，我学了半个月，保证不把饺子煮破。”
“阿野，”她轻声唤。
厨房门口传来脚步声。陆沉舟拎着个竹编筐走进来，肩头落着雪，手里还攥着把新鲜荠菜——是他今早去菜市场挑的，说要“给秋姐包最鲜的饺子”。他解下围巾搭在暖宝脖子上：“小宝，帮爷爷择菜好不好？”
暖宝立刻扑过去，小手揪着荠菜的根须：“爷爷，这个要留着吗？”
“要。”陆沉舟蹲下来，教他辨认菜根，“带根的荠菜更鲜，你爸说过，根是菜的魂。”
叶知秋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想起陆野第一次学包饺子的样子。那时他二十岁，在厨房手忙脚乱，面团粘在指尖，饺子皮捏得歪歪扭扭，煮出来时破了好几个。她笑着把破饺子捞起来：“阿野牌饺子，外焦里嫩，特别好吃。”他红着脸说：“下次一定包好。”
“妈妈，”暖宝举着棵荠菜跑过来，“爷爷说这个根要留着！”
叶知秋接过菜，指尖触到暖宝冻红的小手：“小宝真会帮忙。”
陆沉舟把菜择干净，切成细碎的末。叶知秋调馅时，他突然说：“秋姐，你记不记得？阿野第一次给你包饺子，是在出租屋的小厨房。”
叶知秋的手顿了顿。她记得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厨房的窗户正对着楼下的梧桐树。陆野系着她的碎花围裙，手里捏着个歪歪扭扭的饺子，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秋姐，这是我包的，你尝尝。”她咬开时，饺子皮裂开条缝，荠菜汁混着肉馅流出来，他却笑着说：“看，我故意留的缝，这样汤汁更浓。”
“后来呢？”暖宝好奇地问。
“后来，”陆沉舟的声音里带着笑，“他每天提前半小时下班，回家帮你揉面。有天他加班到十点，回来时手里还攥着半块面团，说‘秋姐，今天我揉了二十分钟，肯定能包出圆的饺子’。”
叶知秋的眼眶泛红。她想起那个加班的夜晚，陆野带着一身寒气推开门，手里举着个用毛巾裹着的饺子：“秋姐，我煮了饺子，你趁热吃。”她咬开时，饺子皮软乎得能抿化，肉馅里混着他偷偷加的虾仁——那是他跑了三条街买的，说“秋姐爱吃海鲜”。
“阿野，”她轻声说，“你总是这样。”
陆沉舟把馅料拌匀，抬头时眼里泛着水光：“他总说，‘秋姐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暖宝踮着脚，把小手按在擀面杖上：“爷爷，我也要擀饺子皮！”
陆沉舟笑着把擀面杖递给他。暖宝的小手笨拙地压着面团，擀出的皮歪歪扭扭，像朵绽放的花。叶知秋把皮托在掌心，看着上面的指印，突然想起陆野说过的话：“秋姐，你擀的饺子皮最圆，像十五的月亮。”
“妈妈，”暖宝举着片饺子皮，“这个像月亮吗？”
“像。”叶知秋摸了摸他的头，“比月亮还圆。”
水烧开了。陆沉舟把饺子一个个下进锅里，暖宝趴在灶台边，小脸贴着玻璃，看饺子在沸水里翻跟头：“爸爸说，饺子浮起来就是熟了！”
“是。”叶知秋笑着点头，“等饺子都浮起来，我们就盛出来。”
第一锅饺子盛出来时，暖宝举着筷子喊：“妈妈，我要吃带硬币的那个！”
叶知秋夹起个饺子，轻轻咬开——硬币“叮”地落在她碗里。她望着暖宝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陆野说过的话：“秋姐，我在每个饺子里都放了硬币，这样你每年都能吃到福气。”
“小宝，”她把硬币递给他，“这是爸爸给你的福气。”
暖宝攥着硬币，突然跑向客厅。他抱着陆野去年买的布老虎，把它放在餐桌中央：“布老虎要看着我们吃饺子！”
陆沉舟笑着夹起个饺子，放进暖宝碗里：“小宝，你爸说，布老虎是冬天的守护神，会替他看着你。”
暖宝夹起饺子，咬开时，肉馅的鲜香混着荠菜的清苦，在舌尖化开。他突然抬头：“妈妈，爸爸的饺子里有阳光！”
叶知秋愣住。她夹起自己碗里的饺子，咬开时，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饺子上，像撒了把碎金。
“是。”她笑着点头，“是爸爸藏在饺子里的阳光。”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厨房里暖得像春天。陆沉舟收拾着碗筷，暖宝趴在桌上画饺子，布老虎歪着脑袋，好像也在笑。
“秋姐，”陆沉舟突然说，“阿野走前，给我发了条消息。”
“什么？”叶知秋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说，‘冬至要吃饺子，记得给小宝包荠菜馅的，他最爱吃。’”陆沉舟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我当时没敢回，怕他听见我哭。”
叶知秋的眼泪砸在碗里，晕开一片模糊的暖黄。她想起陆野临终前说的话：“秋姐，我没给你留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些日子，这些饺子，还有…我对你的爱。”
“阿野，”她轻声唤，“我们都收到了。”
暖宝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指着布老虎：“妈妈，布老虎的眼睛里有星星！”
叶知秋抬头。布老虎的眼睛是用两颗黑纽扣做的，在暖黄的灯光下，真的像两颗闪着光的星星。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荠菜香，混着饺子的热气。叶知秋知道，有些爱不会被冬天冷却，它会变成饺子的暖，变成阳光的甜，变成每一个冬至的清晨，永远陪在身边。
“阿野，”她轻声说，“今年的冬至，比去年暖。”
窗外的雪粒子还在敲玻璃，可厨房里的笑声，比阳光还亮。暖宝趴在她膝头，指着布老虎喊：“妈妈，你看！爸爸在布老虎里笑！”
叶知秋抬头。布老虎的嘴角微微翘着，像极了陆野从前捏着饺子逗她时的模样。她伸手摸了摸布老虎的头，突然明白——陆野从未离开，他变成了荠菜的香，变成了饺子的暖，变成了每一个平凡却温暖的冬至，永远，永远陪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