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离开户部不久,清吏司值房内的孙德海立刻像换了个人。他擦掉额角的汗,狠狠瞪了正在埋头整理的李惟清一眼,快步走出房间,七拐八绕,来到了户部右侍郎陈永年 的值房外。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恭敬,轻轻叩门。
“进来。”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传出。
孙德海推门而入。房内并非只有陈侍郎一人。左侍郎张启明 赫然在座,此外还有度支司郎中王元礼、金部司郎中郑坤。这几位,皆是户部手握实权、且与盐政、钱粮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物。房间内茶香袅袅,气氛却异常凝重。
“下官孙德海,拜见陈侍郎、张侍郎,王大人、郑大人。”孙德海躬身行礼,头都不敢抬。
坐在主位的陈永年,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盖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没有看孙德海,只是淡淡问道:“那边…情形如何?”
孙德海连忙回答,语气带着谄媚和几分后怕:“回侍郎,那沈砚今日来了,看了那满屋的‘废纸’,倒没发火,只是…只是将那新来的李惟清提拔起来负责整理,还限下官三日内理出核心卷宗,否则…否则就要革了下官的职!”
“哼!”度支司王元礼是个胖硕的中年人,闻言冷哼一声,“好大的官威!一个黄口小儿,仗着陛下几分赏识,就敢在户部撒野?陈公,张公,此人来者不善啊!”
金部司郑坤接口,语气阴柔:“他沈砚在通州可以靠着尚方宝剑胡来,但户部不是通州漕运司!盐政更非儿戏,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若真以为能像查漕运一样,在这里挥刀乱砍,只怕会碰得头破血流。”
一直沉默的左侍郎张启明,年纪稍轻,性格更为阴沉,他缓缓开口:“头破血流是小,就怕他不知天高地厚,真被他掀开某些盖子…那才是滔天大祸。”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在场几人。
陈永年终于抬起眼皮,看向孙德海:“库房的钥匙,‘病’得很好。那些不该出现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
“侍郎放心!”孙德海赶紧保证,“关键的总账、历年盐引勘合底档,早已转移。留在库房和值房里的,都是些无关痛痒或年代久远的旧账,还有些是故意混进去搅浑水的工部文书。任凭那李惟清有通天能耐,也绝查不出任何实质东西!”
“嗯。”陈永年满意地点点头,“光是卷宗混乱,拖延些时日,还不足以让他知难而退。要让他明白,这户部,不是他一个愣头青能玩得转的。”
王元礼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陈公,下官倒有一计。他不是要查盐政吗?咱们就让他查!度支司这边,所有涉及盐课、盐引的款项往来、账目核销,一律按最严苛的旧例来,卡他个十天半月!没有度支司的核准,他寸步难行!”
郑坤阴恻恻地补充:“金部司这边也一样。但凡与盐政革新相关的银钱支取、物料调拨,没有我金部司的签押,他一文钱也别想动。咱们就让他这个‘总揽革新’的郎中,看看没有我们点头,他能揽起什么?”
张启明微微颔首:“此计甚好。明面上,我们皆是依章办事,任谁也挑不出错处。就让他陷在文牍往来、衙门推诿之中,空有抱负,无处施展。时日一长,陛下那边,自然能看到他的‘无能’。”
陈永年脸上露出一丝老谋深算的笑意:“就按诸位说的办。另外,知会下去,各司郎中、主事,无事少与那位沈郎中来往。他若要问询公务,一律按流程走文书,不必私下接触。老夫倒要看看,在这户部衙门里,他能使唤得动谁!”
“是!”王元礼、郑坤齐声应道,脸上都带着心照不宣的冷笑。
孙德海更是心中大定,有这几位部堂大佬撑腰,他底气足了不少。
“孙主事,”陈永年最后吩咐道,“你回去,表面上配合那李惟清,做做样子。关键是要盯紧他们,看看他们到底在翻找什么,有什么动向,随时来报。”
“下官明白!下官告退!”孙德海躬身退下,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值房门关上后,陈永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
张启明低声道:“陈公,永王府和宫里那边…”
陈永年摆摆手,打断了他:“我们只管做好我们份内的事。上面的大人物,自然有他们的考量。记住,我们只是在‘按规矩’办事。他沈砚若能按规矩破了局,那是他的本事。若不能…哼,这户部,乃至这大炎的盐政,还不是得靠我们这些老人来维系?”
几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