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长戈死未忘,
堆盘色相喜先尝。
螯封嫩玉双双满,
壳凸红脂块块香。
多肉更怜卿八足,
助情谁劝我千觞。
对兹佳品酬佳节,
桂拂清风菊带霜。”
八月十二日,艾叶带着梁有余、范竹毫、唐灵脂、梁九斤、秦关意和蒙不迟,以及新购置的画具、药械,乘坐南京江南汽车公司城郊线的公共汽车,赶往双闸。
车上,秦关意知道今天要吃螃蟹,随口吟起贾宝玉的《螃蟹咏》来。
艾叶听了,笑道:“这首诗,曹雪芹借贾宝玉之口,写的是食客吃蟹的狂态。
虽是佳作,终归没有详细写出蟹之美味、食蟹之趣和诗情画意来。”
梁有余听了,懒得开口说话,拉了拉蒙不迟,让他施展读心术,帮自己聊天。
蒙不迟看了看他,笑他太懒。
接着,读出了他的想法,笑道:“梁爷爷有话要说,让我来翻译。
蟹之美味,民国文人食客们,描述得最佳。
他们常常需要,一边喝黄酒,一边吃螃蟹,方能品出螃蟹的极致味道来。”
秦关意听了,觉得清奇,看着梁有余问:“有名人轶事吗?”
蒙不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梁有余,继续说道:“清朝才子袁枚,定居随园的时候,写出了记录南京本土饮食的《随园食单》。
后来,民国时期南京着名的美食家张通之,对袁枚非常推崇。
他在《随园食单》的基础之上,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取金陵城市乡村,以及人家商铺与僧寮酒肆,凡食品出产之佳、烹饪之善者,皆采而录之,最终汇集成《白门食谱》一书。
在《白门食谱》中,张通之列举了南乡米、后湖鲫鱼、笆斗山刀鱼、钟山云雾茶、石城老北瓜等金陵名产。
其中,就有西南乡圩的螃蟹。
据他记载,当时的南京西南乡圩,滨江带河,鱼虾密集。
而圩中的稻子收割后,会留下很多粮食,螃蟹吃了,肥大异常。
团脐黄多顶壳,尖脐油亦满腹,煮而食之,最为适口。
同时指出,九月团脐而十月尖,也没有一定之数。’”
艾叶听了,笑道:“张通之说的西南乡圩,就是我们今天要去的双闸、沙洲圩一带。
看来,他的书中,详细写了南京蟹的出处,也写出了蟹的极致美味。
只是,没有写出食蟹之趣和诗情画意来,终归不能让人彻底解了思蟹之苦。”
梁九斤点头,边想边说:“我们南京大学的老校长,中国近现代教育的重要奠基人和改革者李瑞清。
他酷爱吃螃蟹,据说一顿,可以吃掉一百只螃蟹,因此得了李百蟹的雅称。
每逢秋季螃蟹上市,他每天必以螃蟹下酒。
相传,他每月专门留足了购买螃蟹的钱,称之为救命钱。
晚年,李瑞清寓居上海以后,更是开怀大吃,毫无顾忌,以至于因吃蟹而生病。
据说,李校长的去世,也和吃螃蟹有关。
一日,他让仆人去买新到的阳澄湖大闸蟹,结果仆人去迟了,没能买到。
仆人怕被李瑞清责骂,便买了一些死蟹来充数。
结果,几天以后,李校长就得了伤寒,不久就去世了。
许多医生都认为,他的病因,起于吃了死蟹。”
艾叶听了,又笑道:“李瑞清校长是蟹痴,虽知食蟹之趣,终归是玩物丧志。
过之而犹不及,诗情画意是谈不上的。”
蒙不迟看着艾叶,说道:“妈妈,你说这个不好,哪个也不好。
到底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啊!”
艾叶听了,胸有成竹地说:“据我所知,你爷爷的师哥施今墨,烹调出的螃蟹,算是第二好的了!”
唐灵脂听了,问道:“大舅妈,你说的是施爷爷吗?”
见艾叶点头,唐灵脂说道:“施爷爷的情况我知道。
他十三岁的时候,就跟随舅父李可亭学医。
悬壶北京,医德高尚,深受老百姓信赖。
1931年,中央国医馆在南京成立,施爷爷出任了副馆长。
看了看梁有余,她笑了一下,又说:“施爷爷和梁爷爷一样,在吃的方面,也非常讲究,尤其爱好吃螃蟹。”
秦关意听了,看着梁有余,笑道:“在吃的方面非常讲究,用一个字来说,就是馋!”
梁有余听了,得意地点着头,笑道:“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少一个字,都是不行的啊!”
唐灵脂见他说得自然而然,神气活现,想起施今墨的言行,更觉得好笑。
于是,接着说:“施爷爷住在北京的时候,每年深秋,是一定来南方的。
他对外号称行医,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南方的螃蟹也!
他的主要目的地,就是南京和苏州。
施爷爷吃蟹,从来不用姜醋,也不喝酒,只要一点酱油,就能下肚。”
看着蒙不迟,她继续说:“最好玩的是,施爷爷不但吃蟹,还把各地的螃蟹分为了六等。
一等为湖蟹,以阳澄湖、嘉兴湖出产的为最佳。
二等为江蟹,以芜湖出产的为最佳。
三等为河蟹,清水河出产的好过浑水河。
四等为溪蟹。
五等为沟蟹。
六等为海蟹。
他还戏称,由于这些螃蟹出生地的不同,就像官场上的等级,从特任官到芝麻绿豆官,绝对是不能混淆的!”
艾叶听了点头,笑道:“不错!
施老先生了解螃蟹之美味,懂得食蟹之趣,也有一副食蟹的情怀,算得上是食蟹第二高人了。”
蒙不迟听了不解,问道:“施爷爷已经那么厉害了,为什么,只能算作第二高人呢?”
秦关意看着艾叶,一脸期待地问道:“那那么,食蟹第一高人,到底能好成什么样子啊?!”
艾叶想了想,说道:“如果,施老先生能够把他食蟹的场景,全部画出来,再配上诗词。
这样的话,以他在医疗卫生界和美食界的地位,同时兼顾了事业、生活和个人爱好。
知味知趣的诗情画意,也就都有了。
这时,他就能算食蟹第一高人了!”
听艾叶说完,梁九斤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蒙不迟见了,读出他的心思,也跟着笑了。
艾叶看着他们,似乎觉得他们笑得突兀,莫名其妙地问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梁九斤听了,笑道:“妈妈说的对,老爸说的不对!”
秦关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梁有余,问道:“梁前辈没有说话啊?”
梁九斤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看着她说:“你没有听到,他刚才嘀咕了几句。”
秦关意不知道梁有余说了什么,竟然能把不苟言笑的梁九斤,逗得开怀大笑起来。
她摇着梁九斤的胳膊,急忙问道:“快说,梁前辈嘀咕了什么?”
梁九斤点头,忍住笑说:“妈妈说施爷爷的时候,梁爷爷一直在嘀咕。
他说,自己要是一个女人,就想嫁给施爷爷!”
众人听了,全都大笑起来。
蒙不迟刚刚笑定,似乎施展了读心术,又读出了梁有余的新想法。
只见他看着梁有余,捂着嘴,边笑边说道:“梁爷爷还有一个想法。
竹毫哥哥的事业干得好,被好多单位,当作杰出人才来争抢。
他又懂得生活,懂得用立体画,逗大家开心。
与此同时,他的爱好非常高雅,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出来采风。
所以,梁爷爷能嫁给范竹毫,也是不错的事情!”
范竹毫听了,对着梁有余 大笑着说道:“梁爷爷,你是个大英雄,是我的偶像,我可不敢把你娶回家!”
梁有余听了,色眯眯地看着他,苦着脸问道:“你敢说,你画得不好?”
见范竹毫被他问得尴尬,不知道怎样回答,唐灵脂笑道:“梁爷爷,他画得再好,也不敢娶你回家啊!”
梁有余把眼一翻,生气地问道:“为什么不敢?
不敢娶我,敢娶你啊?!”
唐灵脂给他问得生猛,脸涨得通红,不敢再说话了。
范竹毫听了,心中一甜,忙帮唐灵脂解释,笑道:“梁爷爷,灵脂是觉得,你的想法非常好玩,才和你逗趣的。”
梁有余听了,又把眼一翻,反问道:“你包庇她干什么,敢娶她啊?”
范竹毫听了,看了看唐灵脂,见她正红着脸,也在看自己,心中又是一甜。
于是,对梁有余的问题,未置可否,打岔问道:“刚才,艾叶老师说,施爷爷算是食蟹第二高人。
我却知道,食蟹第一高人是谁。
梁前辈,你想不想知道?”
梁有余听了,马上改成了一副笑脸,可怜巴巴地求着范竹毫说:“我想知道。
快说出来听听!
他要真的是第一,我就嫁给他,把你让给灵脂。”
唐灵脂在一旁听了,心想:“我成了什么人了?
你梁爷爷不要的,就让给我了?
不过,希望竹毫哥哥没有乱说话,能说出食蟹第一高人来。
要不然,以后给梁爷爷盯着开玩笑,说要嫁给竹毫哥哥,那有多恶心啊?!
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想到这儿,她脸上一红,又想:“我怎么能盼着竹毫哥哥说出来呢?
梁爷爷已经说了,如果竹毫哥哥能说出来,就把他让给我。
也就是说,我捡了个漏,招竹毫哥哥做了上门女婿!”
唐灵脂想到这儿,一阵甜意涌上心头,脸颊变得绯红。
她怕自己失态,马上转过头,装作欣赏窗外的风景。
刚转过头,却看到了蒙不迟。
她立即意识到,自己大意了:“不迟就坐在我身边。
他会读心术。
不知道,我的心思,有没有被他读了去?”
想到这儿,赶紧再去看蒙不迟。
只见他,正盯着自己坏笑。
唐灵脂心想:“看来,不迟可能读出了我的心思。
如果给他读到了,就算不承认,也羞死人了!
从现在起,我再也不能乱想了。”
于是,赶紧敛了心神,不再搭理梁有余和蒙不迟,专心听范竹毫说话。
范竹毫听了梁有余的话,心中一动,想道:“就算我是食蟹第一高人,能否打动灵脂,还是个未知数啊!
多想无益,过好当下吧!”
想到这儿,他随口吟道:
“东篱霜冷菊黄初,
斗酒双螯小醉时。
若使季鹰知此味,
秋风应不忆鲈鱼。”
蒙不迟在一旁,早已读出了两人的心思。
只是不解,范竹毫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吟出这首诗。
于是,开口问道:“竹毫哥哥,这首诗好在哪里?”
范竹毫听了,解释道:“这是清代画家郎葆辰,在他画的《蟹菊图》上题的诗。
这首诗,不仅描绘了吃蟹的场景,还饱含了作者对螃蟹美味的赞美。
在这幅画作中,郎葆辰用中国水墨画的笔法,画出了螃蟹和菊花,相映成趣的极致情致。”
想了想,他又说:“这幅画的题头诗,也非常有意境:
秋风起,
蟹脚痒;
菊花开,
闻蟹来。
题头诗的意境,既不失对时令的贴切描写,也非常平易近人。
金秋时节,菊花盛开,正是螃蟹肉肥味美之际。
人们感受到了秋风的凉爽,开始思念螃蟹的味道了。”
说完,范竹毫看着艾叶,问道:“艾叶老师,不知道郎葆辰的诗情画意,以及他对螃蟹美味与食蟹趣味的理解,能否算得上出类拔萃的?”
艾叶听了,拍手笑道:“本来,我想说苏东坡的。
他的螃蟹诗画也堪称一绝。
但是,相比郎葆辰的‘蟹脚痒’来,终归还是差了半分。”
见唐灵脂正用心听自己说话,艾叶微微一笑,又说:“竹毫,你对中国画画法以及诗画的理解,已经出类拔萃。
同时,你在西洋画上的造诣,也非同凡响。
你的诗画技艺,已经不是我这个诗画业余爱好者,能望其项背的了!”
梁有余听了,点头说:“评价准确!”
秦关意见了,看着他问:“梁爷爷,这下,你是嫁郎葆辰和苏东坡,还是嫁竹毫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