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雨蒙谢了众人,拍了照,正准备辞了冯照山,赶回家去。
周娴香拿了两枚咸鸭蛋,塞给了她。
然后,又叫来梁九斤、秦关意,吩咐道:“你们去菜地里,割些青菜,让雨蒙带回家。”
又对金雨蒙说:“这次不比抗战的时候,没有什么人来地道里避难。
如果你公婆一定要来,提前和我说一声。
我会给他们安排的。”
金雨蒙听了,点头答应,和梁九斤、秦关意一起去了菜地。
白薇见周娴香特别照顾金雨蒙,问到:“这个孩子,怎么已经有了公婆?”
周娴香看着金雨蒙的背影,叹道:“她是个苦命的孩子!
妈妈怀她的时候,正赶上南京城破。
一家人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在草桥清真寺附近,开的一间清真面食铺,被日军烧了个干干净净。
她的公公、婆婆、爸爸、舅舅、表姑们,全部被日本鬼子杀害。
只有她怀孕的妈妈,被店里的小伙计哈德宝救了下来。
他们跑到了双塘难民营避难。
不久,她妈在难民营里,生下了她。”
拍好照片的人,听到白薇和周娴香两人,在聊金雨蒙的身世,慢慢地围拢过来。
周娴香看着众人,又说:“她满月的时候,她妈悲愤不过,吐血不止。
临死之前,雨蒙妈妈把金家的《清真面食秘籍》,交给了哈德宝。
同时,也把小雨蒙,托付给了他。
雨蒙妈妈的确没有看错人,哈德宝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汉子。
他又当爹又当妈,带着小雨蒙,挺过了最困难的时候。
后来,两人离开了难民营。
哈德宝在草桥附近,又找到一家清真面食铺,一边做伙计,一边养活小雨蒙。”
秦关意听了,皱眉问:“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带好小孩?”
周娴香听了,点头说:“1940年,经人介绍,哈德宝与孤女达惠兰了结婚。
不久,他们有了自己的儿子哈百泉。”
见众人听了释然,她却皱眉说道:“一下子,家里有了两个孩子要养活。
光靠哈德宝给别人做伙计,根本就没有办法维持生计。
两人只好在草桥边的七家湾,与一户程姓人家商量,在他们家的围墙外,搭了一个小披子。
然后,仗着雨蒙家的《清真面食秘籍》,开了一家面食铺。
面食铺,专门做清真的锅贴、煎包、扁食、牛肉汤和熏牛肉。”
刘心雨听了,边想边说:“这家铺子,我好像去吃过。
我班上,有一个学生家,就住在草桥附近。
家访的时候,学生家长介绍我去吃,味道真的很好!
只可惜,现在,那里只卖牛肉馄饨了。”
包前芳在一旁听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是的,她家后来出了事,现在只做牛肉馄饨了。
一开始,哈德宝的面食铺,得到了金家面食的真传。
夫妻两人,起早贪黑,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玩了命地干。
加上他们做的面食,货真价实,口味独到,童叟无欺,慢慢就做出了名气。
不久,两人也终于靠自己的双手,撑起了这个家,养活了两个孩子。
几年以后,也终于有能力,供雨蒙和百泉上了怀仁学校。”
梁九斤听了,忍不住问道:“后来,出了什么事?”
包前芳听了,眼含热泪,接着说:“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前年,夫妻俩在牛羊市场进货的时候,双双被一辆失控的马车压断了腿。
达惠兰双腿瘫痪,哈德宝伤了一条腿。
虽然后来,马车老板赔了一点钱,让她家暂时渡过了难关。
但是,伤逾后的他们,身体条件已经大不如以前,就此,面食铺也收缩了食谱。”
梁九斤听了难过,问道:“不能请伙计吗?”
周娴香摇头说:“他们开的,是夫妻店,挣的就是苦力钱。
如果请伙计,挣的还够不上请的!”
郭以群边想边问:“他们现在,靠什么生活呢?”
周娴香擦了一把眼泪,说道:“受伤以后,他们只能压缩生意,单做牛肉馄饨了。
雨蒙每天,都要起大早,去牛羊市场进原材料。
放学以后,还要来付爷爷文具室帮忙。
哈百泉负责在家里生火烧饭,照顾父母。
照山和前芳看不过去,资助了姐弟俩的学杂费。
让他们不至于辍学,家里的日子,也勉强得过。”
芮子幸想着说:“哈百泉和我在一个年级,他在(2)班,成绩也很好。”
卢家桑补充说:“哈百泉和雨蒙姐姐,已经订了婚,是我们年级第一个订婚的。”
包前芳点头说:“是的,说起这件事,也是雨蒙这个孩子善良!
哈德宝、达惠兰刚受伤的时候,雨蒙10岁,百泉7岁。
哈德宝夫妻两人,天天躺在床上不能动,全靠雨蒙带着百泉,一边上学,一边料理四个人的生活。
夫妻俩一方面心疼雨蒙,小小的年纪,就要挑那么重的担子,一方面又担心雨蒙吃不下这个苦,离开他们家跑了。
真是那样的话,他们一家三口,残的残,小的小,就没办法活下去了!”
周娴香抹着眼泪说:“雨蒙看出了夫妻俩的心思,抽空去草桥清真寺,请了一位阿訇来。
然后,当着阿訇的面,对夫妻俩说:‘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公婆!
当初,是你们收养了我,今天我要撑起这个家。
如果你们不嫌弃,就让我做哈家的儿媳妇吧!’
哈德宝夫妻听了,连连说使不得。
金雨蒙知道他们重视教育,就说:‘你们不答应,我就辍学。’”
包前芳补充说:“那个阿訇,也是个好人!
他考虑再三,对夫妻俩人说:‘按照伊斯兰教的规定,男性达到13岁,女性达到11岁,才可以结婚。
现在,哈百泉还没到结婚年龄,先给他们定亲,等男娃娃长大了再说。
这样做,也能让这个女娃娃安心!’
回族人,最听阿訇的话。
夫妻俩听阿訇已经这样说了,这才答应了雨蒙。”
卢家桑靠着艾叶,抽泣道:“难怪雨蒙姐姐,经常唱回族的歌。”
艾叶听了不解,问道:“回族的歌?怎么唱的?”
卢家桑一边想,一边哼唱了起来:
“上河里洗的是绿白菜,
下河里水绿者下来。
想起了阿哥的大身材,
不由已泪滚者下来。”
白薇听了,泪流满面,说道:“我和温习,在陕北待了好多年。
这是陕北民歌‘花儿’的曲调,雨蒙唱的是一首情歌。”
温习点头,叹道:“联想到雨蒙的遭遇,这首歌表达的场景,在她小小的心里,已经是渐行渐远的梦了!”
蒙豆豆含泪说道:“雨蒙让我想到,当年的惜蝉和晚娘。
她们遇到的境况,有所不同,经受的风雨,却是一样的。
风雨之后,惜蝉和晚娘,已经迎来了彩虹。
希望现在的生活,对雨蒙是一种历练,能让她的未来更加光明!”众人点头。
等心情平复了一些,章文樱问周娴香:“哈德宝和达惠兰,想住进地道避难?”
周娴香点头说:“是的,雨蒙今天过来干活,对我说起了这件事。”
冯照山想了想,说道:“雨蒙过来说,有个食客在馄饨铺,告诉他们一个消息。
说是,解放军胆敢进攻南京北大门的江浦、浦镇、浦口地区,美国就会在南京投原子弹。
食客还说,现在国军,不是撤退,是在配合美国用原子弹轰炸江北的共军。
也是为了,防止被原子弹误伤,国军采取的保护措施。
食客还动员大家,赶紧离开南京。”
包前芳点头,又说:“所以,哈德宝和达惠兰听了,心里害怕。
他们想,自己夫妻俩,都是残疾人,走不脱,也跑不了。
既然离不开南京,至少可以来怀仁地道避难。
于是,就让金雨蒙提前过来,联系我们。”
任放在警察局工作,一向谨慎,但不乏正义感。
听到这儿,忍不住说道:“最近,有不少人,来警察局打听原子弹的事。
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就跟真的是的!
我们警察局,已经接到上峰的命令。
对这件事,统一回复:无可奉告!
我们警员,在私下里聊天,也一致认为,这些消息是特务的统一行动。
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扰乱人心。
鼓动大家离开南京,留一座空城给共产党。”
想了想,他又说:“现在,不单老百姓人心惶惶,连警务部门,也为遣散费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上个月,国府开始南迁,中央党部和行政院,首先迁往了广州。
南京的机关公务人员,有的愿意随同逃亡,有的不愿现在就逃。
选择逃的,需要安家费;不逃的,需要生活费。
国民政府为了安定人心,对准备逃迁的公务人员,每人发给三个月的薪水,作为应变费,来安顿家属。
而对不愿南逃的公务人员,也发给三个月薪水,作为疏散费,就地遣散。
但是,对留在南京的非机关公务人员,其中包括警务人员,停发了薪水。
为了团结自救,非机关公务人员组织了联谊会,到财政部去请愿,要求继续发薪水。
没想到,财政部作出的答复,竟然是不同意。
这个答复激怒了大家。
大家在一起商量,采取了设置路障等激进措施。
直到这时,当局才发现,局面即将失控。
一方面,宣布留京的非机关公务人员联谊会,为非法组织,加以取缔。
另一方面,不得不作出让步,将计划中的疏散费,由原定底薪的150倍,增加为280倍,面向全体公务人员发放。”
齐飞白、邱达光、章文樱、童俊、童丽听了,也说了天文台、国立中央大学、教育局和工务局的乱象。
蒙得一听完,叹到:“看样子,芮校长领导的怀仁学校,还是一片净土啊!”
芮康城摇头,苦笑道:“我们也快撑不住了!”
温可可点头说:“寅吃卯粮,入不敷出。
心里没底的日子,老百姓已经过不下去了。”
温习边想边说:“乱成这样,正好说明,解放军就要打过来了!”
然后,看着芮康城,又说:“如果,的确有居民,担心原子弹轰炸南京,就可以让他们躲进怀仁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