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左良耳又被黑衣人带进来,他再次拿出昨天的电文,又问了几个问题。
豆豆仔细一看,见他们破译了每一个假名对应的阿拉伯数字,而左良耳今天问的问题都很敏感,豆豆不想回答,便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对他说想不出来。
左良耳见了,也没追问,拿出份新电报递给豆豆,笑嘻嘻地说:“过段时间,老爷爷就要来,他见你帮了忙,一定会给你奖励。你现在就要想好,想让他奖励你什么。”
豆豆一边看,一边听,假装高兴地说:“太好了,我要他教我顺风耳!”左良耳听了,点头说:“我帮你去跟老爷爷说。”
豆豆看着电报,发现上面写的是武汉道路水毁和恢复情况,没有特别的价值,于是,对左良耳说了部分水毁数据,但是,对道路的恢复情况一概不说。
左良耳听了,十分高兴,又问了一些问题,就去敲了门。
开门进来的,仍然是鸠山首夫和一个黑衣人,除了昨天的几本书,还带了一本笔记本和一封信。
鸠山首夫让黑衣人带走左良耳,自己在桌边坐下,他先提高声音,问了一些昨天学过的知识。豆豆明白他这样做,是给监听人听的,如果一上来就笔聊,房间里没发出一点声音,会引起监听人的怀疑。
豆豆配合着鸠山首夫,说了一会儿知识点,接着,鸠山首夫让他看书,自己在纸上写到:“记得我说过的‘看哪打哪,过了回点’吗?”豆豆点头,他接着写道:“这是我和蒙自然的故事,今天讲给你听。”豆豆点头。
他们就这样聊着,鸠山首夫写得多,豆豆偶尔写上几句。时不时,他们会说几句学习上的事,有意让监听人听到,写字的时间则更多。鸠山首夫用了半天时间,写出了他和蒙自然的故事。
明治维新后,日本根据西方的兵役制度,推出自己的兵役法,把征兵范围扩大,不再局限于武士阶层,而是二十岁以上所有的健康男子。一旦进入军队,这些人要在七年之内,为战争做准备,前三年在军营,第四年和第五年在第一后备军,最后两年在第二后备军。但是,出于保留战后社会活力的考虑,有三种人除外:理科生、女生和师范生。
鸠山首夫不想服役,选择了数学专业的密码学方向,数学属于理科生,不用服兵役。就这样,他和蒙自然在大学里相知相识了。一年后,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鸠山首夫家境比较富裕,有一辆福特汽车,他经常开车来学校,接蒙自然出去玩。没人的时候,也会教蒙自然开上一段。蒙自然悟性高,没开几次就学会了,只是倒车、停车还不熟练。
鸠山首夫见了,让他记住日文口诀“看哪打哪,过了回点”。蒙自然按照口诀开多了,不用想口诀也能开好。
在学习上,鸠山首夫成绩一般,经常逃课出去玩,蒙自然对密码学感兴趣,悟性也高,平时不怎么学,考出来,总是名列前茅。
鸠山首夫喜欢拉蒙自然去逃课,蒙自然也是年轻人性情,逃了几次课,见不影响自己的成绩,还有吃有玩,当然一拉就走。
他们密码课的老师叫佐藤八木,对学生管理很严格。两人逃课的次数多,引起了佐藤八木的注意。
有一天,鸠山首夫和蒙自然在校门口悄悄商量,准备课上到一半,逃课去采金银花。没想到,他们的悄悄话,被远在一百多米外的佐藤八木听到。
密码课上,佐藤八木一直站在鸠山首夫和蒙自然身边讲课,没给他们机会逃课。
上完课,佐藤八木把他们叫到办公室,说自己会顺风耳,警示他们以后少逃课,不然的话,不会让他们毕业。
佐藤八木还说,现在不好好学习,以后上了战场,会吃大败仗。鸠山首夫对他说,理科生不用上战场,他微微一笑,说道:“那也不一定。”
鸠山首夫给佐藤八木一说,心里犯疑,回去问家里人,第二天,找到蒙自然说,下学期他要转专业,准备学医科专业。
原来,理科生不用服兵役的规定,也是有特例的,部队里缺少密码学专业的人才,虽然专业属于理科,但是,毕业了还是要服七年兵役。
鸠山首夫和家人商量,决定花钱找人,把他的改成师范生。鸠山首夫不喜欢当老师,选择了医科专业,他说密码专业杀人,医科专业救人,同时,医科也是理科,不用上战场。
蒙自然是中国留学生,不受日本兵役法的约束,不用考虑转新的专业。同时,他出生中医世家,对鸠山首夫改学医科也比较支持。
他还建议,鸠山首夫学习西医的同时,与自己好好切磋中医知识,在中西医两方面取长补短,博采众长,争取成为一代名医。鸠山首夫嘴上说蒙自然想多了,心里深以为然,已经较上了劲。
开学后,他们继续逃课玩,只是,自从悄悄话被佐藤八木听去,他们准备设计一个新密钥,专门用来交流逃课的事。
正好蒙自然在学开汽车,想起倒车停车的口诀“看哪打哪,过了回点”。他把口诀的中文翻译句,排成了两行,再从左到右,取第一列和第三列各两个字,然后从左到右竖着把四个字读出来,逃课密钥就成了“看过打回”,最后再翻译成日语秘钥。
一开始,这个秘钥瞒了佐藤八木几次,不过,很快就被破译了,毕竟,他是密码学的专家。
从那以后,他们尝到了中日文互换秘钥的甜头,经常更换,佐藤八木破译起来就有了难度,加上知道鸠山首夫要转换专业,蒙自然的成绩却越玩越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松了对他们的管理。
几个月下来,他们记不清楚,到底换了多少次密钥,因为“看过打回”是第一个逃课密钥,在应用场景上也比较有特点。于是,就被一直延用,意思慢慢演变成“跑了、扔了”。
新学期开始,两人上了大学三年级,鸠山转去了医科专业。他仍然来数学系玩,目的只有两个:一是叫蒙自然出去玩,二是要蒙自然独有的清热解毒中成药。
鸠山首夫的医科专业宿舍附近,有个水塘,周围有很多蚊虫。蒙自然的中成药,可以服用,也可以搽拭,对症治疗的效果不错。
中成药是蒙自然爷爷的看家本领,来日本留学之前,老人家听说学校附近水塘和草地多,蚊虫肆虐,毒蛇出没,就给了蒙自然药引子,让他按药方,加上金银花等原料做成药丸,来清热解毒。
鸠山首夫拿药的次数多了,觉得不好意思,开车带蒙自然去郊外采集金银花。
蒙自然出身中医世家,经常闻中药材,鼻子比一般人灵敏,他能闻出金银花发出的清香味儿,很快就能采到野生金银花。金银花采回来,加上药引子,再和绿豆、连翘一起,做成清热解毒的药丸。
不管哪个同学,只要出现不明原因红肿、蚊虫毒蛇叮咬,蒙自然都会拿出几粒,给他们内服外敷,解毒效果很好。
转眼又过了两年,蒙自然以班级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与佐藤八木道别的时候,蒙自然说自己准备回国,没有想到,老师突然建议他留在日本。
佐藤八木说,自己年纪超过六十岁,正在办理退休手续,准备为一家财团服务,他知道蒙自然是不世出的破译人才,想带他一起去。
蒙自然听了,当时就回绝了,坚持学成报国。佐藤八木听了非常生气,他断言蒙自然一定回不了中国,日本政府不会让这样的人才回去,将来在战场上与日本军队作对。
从佐藤八木那儿回来,蒙自然去找鸠山首夫商量,发现鸠山首夫也在生气,一问才知道,理科生不上战场,根本就是一句假话,医科人才也很稀缺,毕业生要到部队医院服务两年,才能根据情况决定自己的去留。
鸠山首夫说:“现在当政的这帮人,正在动员全日本的力量,为军国主义的扩张主义备战,这种做法真是丧心病狂!”见鸠山首夫生气,蒙自然不便说自己的事,给他增加烦恼。
之后的几天,佐藤八木又派人来劝说蒙自然,都被他严词拒绝。
这天,是鸠山首夫的生日,蒙自然约了他去学校食堂,给他庆祝,同时和他商量自己的事。
七月底,天气很热,两人要了绿豆薏仁汤,几块蛋糕和海苔寿司,加上一瓶葡萄酒。不一会儿,一个嘴角长着黑痣的女侍应,端来了他们要的食物。
蒙自然打开葡萄酒,倒了两杯,与鸠山首夫一饮而尽,接着,他拿了个寿司递给鸠山首夫,自己也拿起一个,一口吞下。
鸠山首夫刚吃了一小口,就听蒙自然大吼一声:“看过打回”,接着,伸手打掉了鸠山首夫的寿司说:“砒霜!砒霜!”
接着,他端起绿豆薏仁汤往嘴里猛灌,又把手指伸进嘴里,狠狠地压住舌根,吐出了一大堆污秽物。
鸠山首夫学着蒙自然的方法,又是灌又是吐,不一会儿,两人脚下,一片狼藉。
吐了一阵,鸠山首夫感觉好了一点,见蒙自然还捂着肚子,剧烈地咳嗽,脸色青黑。赶紧对围观的人说,他们被人下了毒,要去医院抢救。
说话间,鸠山首夫见那个女侍应跑出了食堂,立即叫道:“是她下的毒,抓住她。”
众人去抓,女侍应已经跑远,食堂的人找来担架,抬他们去医院的路上说:“女侍应不是学校的。”
在医院住了几天,两人的中毒症状,慢慢稳定下来:鸠山首夫已经能够走动,只是身体虚弱;蒙自然已经能说几句话,头脑也算清醒,但是不能下床活动。
接下来,医院没有更多的治疗手段,让他们回家疗养。
鸠山首夫的家人把他们接回家,蒙自然拿出自己的行李,把剩下的药丸和药引子全部给了鸠山首夫。
他说自己服下的砒霜太多,中毒已深,无药可救,而鸠山首夫中毒不深,每天吃三颗药丸,应该能够缓解中毒后遗症,吃完了,可以按自己的方子,再用药引子去做药丸,
蒙自然又让鸠山首夫尽快去南京,找自己爷爷根治中毒后遗症,就算不能根治,也可以多拿些药引子,以免断了药供。
之后的一个多月,蒙自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他观察了鸠山首夫的症状,告诉他要坚持吃中成药,中毒后遗症应该不会恶化。
鸠山首夫对他说了两件事:第一,在蒙自然昏迷期间,他们一直坚持给他服用药丸,但是收效甚微;第二,自己家所在的浪人组织已经查明,对他们下毒的是军方,给军方提出建议的,就是佐藤八木。
蒙自然听了,惨然一笑,让他们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费药丸,同时交代了后事。他让鸠山首夫帮自己写信,在信的后面,签了名,还附了张未婚妻的照片。
写到这儿,鸠山首夫把带来的笔记本和信递给了豆豆,又写到:“没几天,蒙豆豆就死了,留下了十几本书,两本笔记本和一封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