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濮问廉、田中鹤悻悻而去,陆杏低声嘱咐了谢梦几句,谢梦点头办去。
接着,陆杏请林允娇等人稍候片刻,一会儿共进午餐,自己拉着温新的手,走进左侧会客室,张指柔与冷双显紧随其后。
进门后,陆杏向温普礼欠身道:“让温前辈久等了。”温普礼摆手示意无妨,刚要开口,张指柔突然蹦到他面前:“温叔叔,你猜我是谁?”
温普礼捻须笑道:“在香山,能叫我温叔叔的,不是张指安就是张指柔。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位是哥哥呢,还是妹妹呢?”众人会意大笑——这分明是笑她活泼似男孩。
张指柔抿嘴道:“在香山能让我叫温叔叔的,只有当年那个没留胡子的温叔叔。却不知您是不是本尊?”又惹得满堂笑声。
温普礼笑罢,拉张指柔坐在身旁,轻抚胡须叹道:“连我们小柔儿都长成大姑娘了,我怎能不老?”张指柔忙说不老,又煞有介事地对温新拱手:“温新姐,面对日本间谍,你方才那句'算了吧',当真是义正辞严,不怒自威。”温新忍俊不禁,从皮箱取出一块罗马女表递给她:“你这丫头最会讨喜了,送你块表,愿青春永驻。”张指柔欢喜道谢。
温普礼转向冷双显:“那日本两人来头不小,教育造诣也深。你能从容应对实属难得。“冷双显起身致谢,从怀中取出牛皮信封:“晚辈冷双显,受温故校长所托转交此物。”温普礼展信细读,将规划书递给温新,颔首道:“早接到电报,原来温故举荐的人才就是你。等百叶回来,我们一同去见他。”冷双显点头。
温普礼若有所思,又说:“你与濮问廉交锋时,言辞间颇有家师梁有余的风骨?”张指柔抢道:“梁师傅指点过双显哥哥几日,您怎的看出来?”温普礼挑眉说道:“梁前辈是我与你父亲的师傅,怎又成了你的师傅?这辈分......“
张指柔听了,笑道:“师傅本不愿收我,是被我缠得没法。他说资质不足的人,只配叫他师傅,唯具备潜质的人,才配叫他老师。如今连双显哥哥都改口叫老师了!“
“哦?“温普礼目光一凝,问道:“双显研究的课题是?”
“教育。”冷双显答道。温普礼正色道:“师傅从来没有收过教育方向的学生。改日一定与你详谈一番。”正说着,谢梦来引众人至餐厅。
穿过回廊时,张指柔将林允娇三人引见给温氏父女。
餐厅里,周妈妈与刘斛梗已候着。刘斛梗向温普礼行礼后,在下首落座,周妈妈则忙着布菜。五道素菜分量十足:素油梅干菜、芦笋兰花头、豆腐鸡毛叶、南瓜百合片、银耳秋梨汁,再配上一大盆葱油拌面。众人饥肠辘辘,风卷残云般扫净饭菜。
方青怡吃完,赞道:“掌勺师傅手艺了得,寻常食材竟烹出这般滋味。”陆杏笑指着周妈妈:“慈幼院职教分校设有烹饪专业,今日饭菜正是周娴香妈妈的手艺,她与柔儿都是首届学生。”周妈妈低头收拾碗筷,恍若未闻。
冷双显悄声对张指柔道:“难怪老师偏爱你的手艺。“张指柔得意地说:“我还在课程基础上自创了几道。”
趁大家在聊职教的事,林允娇向陆杏说明来意:“我们也想在泉州创办一所职业学校,特来请教张校长。”陆杏爽快应下,建议她们在山上盘桓两日,以便安排,林允娇点头。
此时,刘斛梗已引众人回会客厅奉茶。陆杏对温普礼解释道:“张校长夫妇今晨随熊院长去天津了,嘱我招待您。”温普礼笑道:“没关系,正好有时间与双显详谈一下。”
张指柔插话:“师傅筹款结束后,也要来住几日。”温普礼与温新相视而笑:“师傅能来更好。“又打趣问道:“柔儿,你为何这般关心我温家派来的人?”
一句话,问得冷双显、张指柔面红耳赤。冷双显急忙岔开话题,讲述起来北平的途中见闻,温普礼默默地听着,独对梁有余授业的事情多问了几句。
陆杏安顿好众人,拉着张指柔到院中私语。张指柔急问:“家父家母去天津,是不是哥哥有事?”谢梦宽慰她道:“昨天夜上,指安来电邀熊院长去天津议事,夫人不放心跟去了。”
张指柔仍然不安,说道:“我们开来了师傅的汽车,如果有需要,随时吩咐。”陆杏点头,安排谢梦准备住宿,自己去香山寺,为温普礼安排会谈室,让张指柔回会客厅传话。
返回后,张指柔让林允娇三人候着谢梦,自己带温氏父女与冷双显上香山寺。在陆杏指引下,他们游览引佛殿、天王殿等胜迹,最后来到薝卜香林阁。知客僧引他们进了偏房,奉茶后告退。
房中书桌上立着两块诗牌,一为唐五代布袋和尚契此的《插秧偈》:
手把青秧插满田,
低头便见水中天。
心地清净方为道,
退步原来是向前。
另一首是仓央嘉措的诗词节选:
一个人,
需要隐藏多少秘密,
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
这佛光闪闪的高原,
三步两步便是天堂,
却仍有那么多人,
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
冷双显看了,缓缓地说:“这间僧房的主人,于佛家经典诗词之中,单单选中了这两首,大约是个胸襟旷达的人吧。”温普礼说道:“座右铭,一般针对自己的缺点,自己的优点,就不用时时提醒了。”
温新听了笑道:“我怎么觉得,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张指柔也说:“我也是!不过,我听不懂。温新姐,不如我们出去转转?”温新笑着点头,留下了温故的计划书,和张指柔笑着出了门。
见她们走了,温普礼问起筹备花露南岗小学的事情,冷双显把自己姐弟去应聘、温校长对计划书的理解、以及自己的想法一一地说了。温普礼听了说:“看了温故办学的规划,又听了你们姐弟俩的教学思路,我感到非常欣慰。有了你们的加入,相信在南京里大力开展平民教育,是一件大有可为的事情。”
顿了顿,他又说:“一直以来,我把平民教育的重点,放在了农村。今年年初,才和大家商量,准备在城市做一次尝试,把试点地址选在了南京。”
他又说:“做这个决定,绝非我们心血来潮。我们有着中长期的规划:对于部分减免学费的平民教育,准备从识字班、小学以及中学开始,一直办到大学。我们要让上大学这件事情,不仅仅是有钱子弟的机会,也是城乡青年工人、农民、店员、小学教师以及一切失学青年的机会。”
他接着说:“我的平民教育与张百叶先生的职业教育,是要参与构建丰富多元的教育格局,要做民国教育两翼上的一羽。梁启超先生说过,少年强则国强。鸦片战争以来,列强横行中国,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们的少年教育落后了。”
冷双显听了,点头说:“温前辈,听了您的话,我非常振奋。其实,我对平民教育、职业教育和精英教育,理解得还不充分,空下来,还想请您给我多讲讲。”
温普礼点头答道:“对我来讲,这三种教育只是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