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更近了!
魏明抬头看了一眼城墙上斑驳却遒劲的“桑蚕城”三个大字,心中了然。
城外那片无边无际、叶背生瞳的桑林,怕正是此城赖以存在的根基。
出乎意料,踏入桑蚕城未见半个守卒,城门洞开如巨兽之口。
魏明指尖擦过斑驳的城墙,青砖缝隙里渗出黏腻的丝状物。
“城门无守……”他眯眼望向城内辉煌的灯火,“要么此城自信到无需设防,要么……”
黑猫突然弓背嘶鸣,打断了他的低语。
它金绿色的竖瞳倒映出城楼阴影……那影子正以不自然的幅度蠕动,仿佛有千万细足在砖石下爬行。
暮色如血,却并未吞噬这座城,反而被城中渐次亮起的灯火点燃。
一盏盏莹魄灯悬在檐角,灯罩竟是用半透明的蚕茧膜制成,内里蠕动着米粒大小的光虫。
那光线不似凡火,青白如月魄,却将长街映得纤毫毕现,连青石板缝里新吐的蚕丝都闪着银光。
可当魏明一行人走过时,他们的影子竟比实际身形瘦长许多,且边缘分裂出蜈蚣般的节肢轮廓。
并且街道两旁景象奇异。
穿笔挺西装、梳着油头的男人,正用镀金的古董怀表与身着素色布裙、怀抱洁白蚕丝的少女讨价还价。
少女的手指白皙,指甲却泛着淡淡的、类似蚕茧的莹白光泽。
一齐颈短发女子踏着嵌玉高底丝履,鞋跟叩地时,缠绕腿间的蚕丝便渗出晶亮黏液。
几个戴着圆圆玳瑁眼镜的孩子蹲在“霓虹”灯笼的光晕下,人手一把精巧的镊子。
全神贯注地从翠绿的桑叶上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粒粒米粒大小、正幽幽散发着柔白微光的蚕卵,放入身边同样发着微光的蚕箔中。
季云舒的齿轮瞳孔骤然收缩……那些\"影子节肢\"正贪婪地吮吸地面流淌的光晕,而普通行人的影子却正常无比。
她嘴角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这座城,还真是跟蚕长在了一起啊。”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面前一座灯火通明的三层楼阁上,雕梁画栋,飞檐翘角,门楣上悬着的匾额写着三个大字:有蚕客居。
那字迹仿佛也是由某种柔韧的丝线织就,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就这儿吧。”魏明当先一步,跨过高高的门槛。
“哎哟,贵客光临!”
一位绛衣妇人从柜台后款款浮出……
是的,浮出。
她圆髻上的银簪缀着蚕茧坠子,随着步伐漾开细密的丝浪。
面白如新缫的素丝,偏那唇色淡到透明,仿佛被什么吸尽了血色。
正是掌柜凤氏。
她目光在三人一猫身上迅速掠过。
尤其在白七七腰间碎裂的收魂令残片和季云舒异色的瞳孔上微微一顿,笑容却丝毫不变。
“几位是要住店?”
\"住店,两间上房。\"魏明抬手时,袖口断裂的金线在灯下渗出细碎金芒。
他忽然想起梅关镇那个雨夜……宋尘女儿项链断裂的贝壳也是这样闪着光,而后化作血雾。
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生死印,那里传来时间梦魇模糊的呓语:“蚕食……轮回……”
“好嘞!上房两间,您几位楼上请!”凤掌柜声音清脆,动作麻利地引着他们踏上木质楼梯。
楼梯打磨得光滑温润,扶手雕刻着连绵的桑叶与蚕宝图案,栩栩如生。
客栈内里布置雅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桑叶清香与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腻气息。
墙壁上挂着大幅的蚕桑图,丝线绣成的桑叶脉络清晰,蚕宝饱满得仿佛随时会蠕动。
角落摆放的青瓷花瓶里插着的不是鲜花,而是精心梳理、蓬松如云的雪白蚕丝,在“霓虹”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一个捧着蚕箔的伙计与他们擦肩而过,衣襟银蚕徽记突然\"咔\"地裂开。
皮下窜出七八条晶莹丝线,如活蛇般扭动着探向白七七腰间的收魂令残片……
季云舒的齿轮瞳孔猛地收缩,那伙计却已恢复如常,甚至回头露出歉意的笑:“贵客当心脚下。”
他弯腰拾起地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后颈衣领下隐约可见蚕丝编织的脊椎轮廓。
白七七指尖被黑烟侵入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如同蚕食桑叶般的麻痒感,让她忍不住轻轻摩挲。
她看着客栈里无处不在的蚕丝元素。
那些洁白、柔顺的丝线,在绚丽的灯光下,莫名地让她想起城外桑叶背面那密密麻麻、冰冷窥视的瞳孔。
黑猫优雅地跟在季云舒脚边,尾巴尖轻轻摆动。
金绿色的猫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流光溢彩的装饰,鼻翼微微翕动,似乎也在捕捉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甜腻。
季云舒左眼的齿轮在踏入客栈后转动得极其缓慢,近乎停滞。
她抬头望向高高的、绘着祥云桑叶图案的藻井。
又低头看了看脚下光洁如镜、倒映着流光溢彩人影的地板,齿轮瞳孔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
她记得魏明抹去的那个鬼脸符,也记得自己看到的……这座城的影子,在贪婪地“吃光”。
凤掌柜将他们引至二楼走廊尽头的两间上房门前,递过两把温润如玉、触手生温的钥匙,钥匙柄也雕成了蚕茧形状。
“两位姑娘这间,公子与您的猫儿这间,有事尽管吩咐。”她笑容可掬地躬身,“祝几位在有蚕客居,住得顺遂如意。”
“顺遂如意”四个字,在这灯火通明、蚕丝遍地的雅致客栈里,听着格外清晰。
也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粘稠感,仿佛也缠绕着看不见的丝线。
魏明颈侧的黑金纹路微微发热,他面无表情地接过钥匙,推开了房门。
门内,依旧是雅致整洁的布置,烛台(样式却是发光的蚕茧造型)、桌椅、床帐,无不透出与蚕桑相关的细节,柔和的光线洒满房间,温暖得有些过分。
窗外,是桑蚕城不夜的“霓虹”灯火。
将夜幕映照得如同白昼,却驱不散那深植于每一根丝线、每一缕光线背后的,无声无息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