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七月,潮湿而闷热,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与都市的喧嚣。然而,在振华电子集团总部顶楼那间经过特殊处理、确保绝对安全的会议室内,气氛却带着一种与室外截然不同的、近乎凝滞的严肃。
廖奎坐在主位上,尽管经过灵泉的滋养和数日的休整,他身体的虚弱感已被强行压下,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气度,但那一头未能转黑的灰白头发,依旧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欧洲遭遇战的惨烈与代价。萧亚轩坐在他身侧,一身得体的深色套装,妆容精致却难掩眉宇间的一丝疲惫与警惕。陈经理则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面前摊开着笔记本,神情专注。
他们都在等待一位特殊的客人——老周。
没有预兆,没有排场,老周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香港。他的到来,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阿杰率先走进,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室内,随即侧身让开。老周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看似普通、却用料考究的中山装,脸上带着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温和笑容,眼神却一如既往的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
“廖先生,萧女士,陈经理,冒昧打扰了。”老周的声音平和,带着些许京腔,他主动伸出手。
“周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廖奎起身,与老周用力一握,触手感觉到的是一种干燥而坚定的力量。萧亚轩和陈经理也纷纷起身致意。
简单的寒暄过后,众人落座。阿杰无声地退到门外,负责警戒。
老周没有多余的客套,目光首先落在廖奎的头发上,停留了大约一秒,眼中闪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似是感慨,又似是审度,随即恢复了平静。“廖先生,看来欧洲之行,颇为不易。”
廖奎神色不变,淡淡道:“劳烦挂心,总算是有惊无险,人都回来了。”
“人回来就好,人回来就好啊。”老周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种深意,“对于廖先生和振华电子近期所做的一切,尤其是……在欧洲的‘果决’行动,以及后续的技术输送,上面是知情的。”
他用了“知情”这个词,而非“赞赏”或“支持”,其中的分寸拿捏得极其精妙。
“相关的‘贡献’,有关领导是肯定的。”老周继续说道,目光平和地看着廖奎,“你们提供的技术思路和关键配件,对‘青禾’项目的推动,起到了……启发性的作用。尤其是关于绕过某些传统技术壁垒的构想,让我们的专家团队眼前一亮。最近,在实验室环境下,已经能够‘打印’出更复杂的微米级结构,虽然距离工业化还很遥远,但总算是在迷雾里,看到了一丝曙光。”
这个消息让廖奎精神微微一振。这验证了他从系统空间中获取的前沿技术方向是正确的,也意味着内地自主研发的道路,并非完全绝望。“这是好消息,技术突破非一日之功,能有进展,便是希望所在。”
“是啊,希望所在。”老周喟叹一声,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不过,廖先生,树大招风。你们在欧洲闹出的动静,毕竟不小。虽然西方媒体语焉不详,各怀鬼胎,但该注意到的,都注意到了。振华电子,现在恐怕已经放在某些国家情报机构和大型财团的放大镜下面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但话语里的提醒意味却十分清晰:“上面的意思是,肯定你们的贡献,也理解你们在某些特殊情况下的……不得已。但今后,行事需更加缜密,要注意国际影响,把握好分寸。我们目前,还是需要争取一个相对和平、稳定的外部环境来发展自己。有些盖子,暂时还不能完全掀开。”
廖奎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请转告领导,振华会吸取教训,后续行动会更加注意方式方法,绝不会给国家添不必要的麻烦。”他很清楚,老周这番话,既是提醒,也是一种隐形的保护。高层注意到了他们的价值,但也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老周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看似随意地继续说道:“随着形势的发展,未来可能还会有一些……更重要的、涉及尖端技术引进和转化的任务。这些任务,官方渠道往往不便直接介入,或者效率不及民间渠道。上面希望,振华这样有实力、有魄力、也有……特殊渠道的企业,能够更好地发挥作用,成为一条可靠的、有效率的‘特殊通道’。”
“特殊通道”四个字,他咬得略微重了一些。
廖奎与萧亚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了然。这是高层对他们能力的进一步认可,也是赋予的更重责任。这意味着,振华未来可能不仅要面对商业上的敌人,还要承担起更隐秘、风险也更大的技术转移任务。
“能力范围内,义不容辞。”廖奎沉声应道,没有豪言壮语,但承诺的重量,老周听得懂。
“好,好啊。”老周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随身携带的、半旧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薄薄的、没有封口的档案袋,推到廖奎面前。
“哦,对了。廖先生之前托我打听的,关于那位‘故人’家属的消息,最近有了一点眉目,不过……情况可能不太乐观,信息也未必准确,你姑且一听。”
廖奎心中一动,知道这是关于萧亚轩父母兄妹下落的调查结果。他面上不动声色,接过档案袋,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平静地说:“有劳周先生费心。毕竟是受故人所托,总要有个交代。”
老周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客气。“我们动用了一些关系查询,你要找的萧瀚林、陈淑仪夫妇,以及他们的儿子萧雅强、女儿萧雅红,根据早期有限的户籍迁移记录显示,他们在多年前离开了原籍后,最后的落脚点,很大可能……是去了唐山。”
“唐山?”廖奎微微挑眉,这个地点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是的,河北省唐山市。”老周确认道,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但是,这只是基于部分陈旧档案的推断,并且是听当地一些老人模糊提及的,无法百分之百确认。毕竟年代久远,人员流动记录不全,而且……你也知道,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具体的住址、目前的状况,都无从查起。很可能已经再次搬迁,或者……总之,线索到了这里,基本上就断了。”
廖奎能感觉到身旁萧亚轩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虽然她极力控制着表情,但那微微收缩的瞳孔和骤然握紧放在膝上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唐山……对于这个地名,她似乎有种模糊的、源自童年记忆的熟悉感,但又无法确定。
“我明白了。”廖奎将档案袋放在手边,语气如常,“能得到这个方向,已经非常感谢了。后续我会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到更确切的线索,也好对故人有个交代。”
老周点了点头,没有深究廖奎口中的“故人”究竟是谁。到了他这个层级,深知有些事情不该问的绝不多问。他此行传达高层意图和确认技术进展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顺便卖个人情,足矣。
又就“青禾”项目的一些具体技术细节和未来可能的合作方向交换了初步意见后,老周便起身告辞,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香港的茫茫人海之中。
会议室里,只剩下廖奎、萧亚轩和陈经理三人,气氛却比老周在时更加凝重。
陈经理很识趣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低声道:“老板,萧总,我先去处理金融防线的事情了。”随即快步离开,并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萧亚轩一直挺直的脊背似乎微微松懈了一下,她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地拿起了那个档案袋,却没有勇气立刻打开。
“唐山……”她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我好像……有点印象,小时候听父母提过那边有远房亲戚?但太模糊了……奎,他们真的会在那里吗?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
廖奎走到她身边,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传递着无声的支持。“老周说了,信息不确定。但总算有了一个方向,比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要好。我会立刻安排可靠的人,亲自去唐山一趟,沿着这条线索仔细查访。只要他们还在,就一定能找到。”
萧亚轩抬起头,看着廖奎那坚毅的眼神和刺眼的灰白头发,心中的焦虑和担忧稍稍平复。她将档案袋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连接她与失散亲人之间唯一的、脆弱的纽带。
“嗯。”她低声应道,将头轻轻靠在他的手臂上,汲取着力量,“找到他们……我一定要找到他们。”
高层目光的关注与托付,失散亲人线索的出现,如同两股交织的绳索,进一步拧紧了振华前行的发条。未来的道路,注定充满了更加复杂的博弈、隐秘的任务与深沉的情感牵绊。而“唐山”这个地名,如同一个悄然埋下的伏笔,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或许将引发另一场关乎命运的巨大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