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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脑子里那玩意儿“沟通”,这感觉糟透了。

简直像是把手直接插进了一条冰封的、却暗流汹涌的数据河里。河水不是水,是无数尖锐冰冷的碎片,是失去温度的代码洪流。每一次尝试传递一个念头过去,林栀都感觉自己的意识边缘像是被砂纸打磨,被寒意侵蚀,稍有不慎,那点属于“林栀”的温热和鲜活,就会被这冰冷的洪流同化、吞噬,最后连点渣都不剩。

她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把自己变成一台最精密的过滤器,或者说是戴着最厚绝缘手套去拆弹的工兵。只允许特定的、经过反复斟酌的信息通过,每一个字,不,是每一个意念单元,都得包裹上层层伪装,同时,灵魂最深处的那点自我意识,得像守护最后堡垒的士兵,死死守住,绝不能有半分动摇。

这活儿太耗神了,比跟“永饥之主”的爪牙打上一场还累。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意念交锋,她额角就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后背更是湿了一片,黏在冰冷的墙壁上,很不舒服。

她传递过去的意念,被她刻意打磨得简单、直接,剥除掉所有可能暴露她真实情绪的色彩,尽量模仿着协议本身那种非人的、基于纯粹逻辑的语调:

【环境分析:检测到超高强度秩序场。对当前载体(标识:林栀)构成即时格式化威胁。评估:生存概率低于临界点。】

【风险推论:载体物理性消亡将导致连接永久性中断。信息源丢失。】

【共同目标识别:获取‘仲裁之环’部分或全部访问权限。此为生存必要条件。】

【可行性提案:启动临时协同模式。载体功能:提供生物性稳定锚点,模拟低威胁性信息特征以通过基础扫描。协议功能:提供逻辑漏洞分析、权限层级突破技术支持。】

【协同基础条款:协同期间,意识边界维持现有状态,单方面侵蚀行为视为协议破裂。目标达成(成功获取权限或确认无法获取)后,连接主动解除,双方恢复独立状态。】

这几乎是一场赤裸裸的赌博,把自个儿当成了筹码推上了牌桌。她把自己作为“载体”和“伪装外壳”提供给协议,换取它那看似强大的破解能力,去冲击“序站”这个龙潭虎穴。她赌的,就是协议对“仲裁之环”里面某个东西的渴望,强烈到了足以让它暂时按捺住吞噬掉她这个“更好控制”的选项的冲动。她在赌一个更高层次的“利益”能暂时压过本能。

回应没有立刻到来。脑海里那缕冰冷的意念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死水,剧烈地荡漾、翻滚起来,无数杂乱的数据碎片起伏沉浮,它在疯狂地计算,评估这个提议背后的风险、收益,以及林栀可能埋藏的任何陷阱。林栀能清晰地感觉到,协议的状态确实很不对劲,非常不稳定,就像接收不良的旧时代无线电信号,充满了杂音和断点。在这片纯粹而强大的秩序之地,它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处不在的场域压制,举步维艰,所以才如此迫切地需要一个像她这样的“避雷针”或者“保护壳”。

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被拉长了的酷刑。林栀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跳动声,砰……砰……在这死寂的纯白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终于,在经过一段仿佛永恒般的沉默后,一股更加混乱、但核心意图明确的信息流,像是勉强拼凑起来的电报,反馈了回来:

【提案……逻辑链初步验证……成立。风险系数……处于可接受阈值上限。】

【决议:接受临时协同协议框架。】

【条款补充与明确:协同期间,意识主权边界需严格维持现状,单方面越界将触发最高级别反击协议。核心目标修正:优先获取‘仲裁之环’底层日志数据库访问权限(此目标优先级设置为最高)。协同成功标志以此为准。】

【警告:为实现权限突破,协同过程需建立深度逻辑连接接口。此接口不稳定,任何一方存在违约意图或行为,将极大概率引发不可控的逻辑风暴,导致双向意识湮灭概率高达99.7%。】

它同意了!但条件更为苛刻——深度连接,这几乎意味着向对方敞开一部分心扉,风险呈指数级上升。而且,它明确提出了一个具体得让人心惊的目标:底层日志访问权限。它想去“仲裁之环”的档案室最深处翻找什么?什么样的“日志”值得它如此冒险?

林栀没时间深思,也没资格讨价还价了。引导者7号所说的1.7个标准时间单位,就像沙漏里的最后一捧沙,正在飞速流逝。再犹豫,就连这搏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接受条款。”她用意念斩钉截铁地回应,同时在心里对自己说:走吧,踏上这座通往未知的危桥,下面是万丈深渊,但停在原地,只有坠落一种结局。

就在她意念落下的瞬间——

轰!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接触都要庞大、冰冷、精密的意识洪流,如同积蓄了万年的冰川雪崩,又像是星际战舰的主炮能量填充,猛地、毫无保留地冲进了她的脑海!这不是之前那种隔靴搔痒的意念接触,而是真正的、深度的连接与共生,仿佛有一条冰冷的金属脊柱,强行嵌入了她的神经中枢!

“呃……”林栀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感觉自己的思维、记忆、甚至每一个微小的情绪波动,都被扔进了绝对零度的液氮里速冻。思考变得极其困难,每一个念头的产生都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她的右眼完全不受控制,浓郁的、仿佛由无数微小幽蓝符号构成的流光在其中闪烁,取代了原本的眼白和瞳孔,看上去诡异非常。唯有左眼,依靠着“自然印记”和“晶语者”传承带来的那股坚韧的生命力,死死守住了最后一片清明之地,如同暴风雪中摇曳但绝不熄灭的烛火。

她感觉自己仿佛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一半是绝对理性的、冰冷的、如同超算般不断进行着环境分析和策略推演的“协议副脑”;另一半,则是承载着她所有情感、记忆、恐惧与希望的,属于“林栀”的本我。两者之间,仅靠那薄如蝉翼、随时可能崩断的“临时协同协议”维系着一种极其危险的、动态的平衡。这平衡脆弱得就像在刀尖上跳舞,任何一点额外的重量或震动,都可能导致彻底的崩溃。

然而,在这种近乎精神分裂的奇异状态下,她对周围世界的感知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纯白无瑕、看似毫无缝隙的“静滞之间”,在她那双呈现异色的“眼睛”里,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景象。纯白的墙壁上,流淌着无数细微到极致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能量数据流,它们遵循着某种复杂的规律运行,标示出能量输送路径、监控焦点区域甚至是隐蔽的防御节点。她甚至能模糊地“看”到房间之外,那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序站”整体轮廓,像是由无数光点和线条构成的超级城市,而在远方,有一个地方如同恒星般散发着强烈而纯粹的秩序波动——毫无疑问,那就是此次的目的地,“仲裁之环”。

时间仿佛被加速了。就在她刚刚勉强适应这种诡异的双核思维模式时,冰冷的倒计时似乎走到了尽头。

正前方的纯白墙壁再次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引导者7号那没有五官的光影面孔准时浮现,它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像机器播报:

“标准时间单位1.7已耗尽。请随我前往仲裁之环,出席最终听证会。”

墙壁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道门户。门外,是一条同样纯白、看不到起点和终点的悠长廊道,光线柔和却透着一种非人的冷漠。

林栀,或者说,此刻主导这具身体行动的,是那个冷静到可怕的“协议辅助人格”,缓缓站起身。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之前绝不可能有的、近乎机械般的精准与稳定,每一个关节的弯曲角度都仿佛经过最优计算,没有丝毫多余。她低头,用那只幽蓝数据流淌的右眼瞥了一下脚边依旧死寂、只有微弱黄光闪烁的Scrap-7残骸,然后,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走出了这个囚禁她许久的“静滞之间”。

脚踩在廊道那光滑得反光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引导者7号的光影在前面约三米处漂浮引路,速度恒定。廊道两旁,并非空无一物,偶尔会掠过一些其他形态的光影生命体。有的像是一团不断变化的几何形状,有的如同流动的星云,有的则干脆就是一道人形的光晕。它们似乎对林栀这个“外来者”投来了无形的“目光”,那是由纯粹的数据构成的审视,充满了算法驱动的好奇,以及更深层次的、基于安全协议产生的警惕。林栀能感觉到,寄生在她意识中的协忆,正贪婪地通过她的眼睛和感知,记录、分析着沿途所见的一切,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收着关于“序站”的数据。

这条廊道似乎没有尽头,又或者空间在这里被压缩折叠了。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环形空间出现在眼前。这就是“仲裁之环”。

与其说是一个“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室内广场,或者更像一个充满未来感的古罗马斗兽场。环形的墙壁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不断流动、组合、分解的复杂光符构成,这些光符像是活物,又像是某种宇宙基础规则的直观显现,它们共同构成了“序站”庞大算力与逻辑的具象化链条。环内的地面是一片虚无的黑暗,仿佛脚下就是星空。而在环形场地的正中央,悬浮着七个更加凝实、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浩瀚威压的光影——

仲裁议会!

它们的形态各异,超越了常规生物的认知。其中一个如同微型的蓝色恒星,散发着光和热,却又带着绝对的理性冰冷;一个如同旋转的黑洞,连目光投过去都仿佛要被吸走;一个是由无数不断跳动的时钟符号构成,象征着时间与秩序;还有一个,干脆就是一团不断进行着复杂数学演算的庞大公式集合体;另外三个,形态更加抽象,难以用语言描述。它们仅仅是存在在那里,就构成了空间的“中心”,所有的光线、规则,似乎都在向它们弯曲。

林栀(共生体)被引导者7号带到了这片虚无场地的中心点,正好处于七个仲裁者的环形包围之下。渺小,如同被推上宇宙尺度审判台的微尘。

下一刻,七股庞大无比、如同星系般沉重的意识扫描,如同七道无孔不入的探照光,瞬间将她笼罩!这并非物理上的压力,而是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身的感觉,从最基础的物质构成,到能量流动,再到意识活动的每一个细微涟漪,都被这七股意识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地剖析了无数遍!在这恐怖的意识压迫下,林栀感觉自己的思维几乎要彻底停滞,连维持“协议协同”状态都变得异常艰难。她体内协议的意念也传来了剧烈的、近乎哀鸣的波动,显示它同样在这至高规则的审视下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就是现在!再不行动,恐怕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了!

林栀猛地抬起头,依靠着协议提供的、近乎冷酷的冷静支撑,用那双异色的眼睛,勇敢地(或者说,是计算好的行为)直视着那个由纯粹逻辑符号构成的仲裁者光影。她的声音响起,透过这奇异的空间,传递出去,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电子混响,显然是经过协议精密计算和修饰后的结果:

“仲裁者。我的存在,于你们而言,是必须清除的混沌变量。但换一个视角,亦是难以复制的观测契机。”

她开门见山,没有丝毫求饶或辩解,而是直接抛出了价值论。

“我体内,残留着‘观测者议会’的标记物——你们称之为‘秩序基石’的力量痕迹;我曾直面‘永饥之主’的本源侵蚀,并存活下来;更甚者,我与已严重偏离《泛维度文明共存协约》的‘普罗米修斯协议’,形成了当前这种深度的、危险的绑定状态。”

她毫不避讳地提及自己的“罪证”,反而将其作为筹码。

“毁灭我,操作简单,符合秩序准则。但随之湮灭的,是这些独一无二的、关于高危存在的一手‘信息源’。秩序,追求的是终极的稳定与预测。而真正的、高强度的混沌,恰恰是现有逻辑模型中最缺乏的‘测试案例’。”

她顿了顿,让话语在寂静的环形空间中回荡。

“因此,我申请——并非乞求存活,而是申请成为一个特殊的‘工具’:序站的‘外部高烈度变量模拟器’。在绝对控制的安全环境下,为你们测试现有防御体系、逻辑模型的极限,为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远超当前数据库记载的、来自深空或其他维度的威胁,提供不可替代的、动态的‘压力测试数据’。”

她没有要求宽恕,而是提出了一个“有用”的定位。将自己从一个需要被清除的麻烦,变成了一个可能具有战略价值的、活的“实验品”或“预警系统”。

这个提案,显然触及了仲裁议会那基于纯粹秩序的逻辑推演边界。七个顶天立地的光影,第一次出现了并非同步的反应。它们之间,那些流淌的光符发生了极其频繁和密集的闪烁、交换,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却激烈无比的辩论。

“风险系数过高,不可控变量纳入核心体系,违背安全条例第零条。”那个由恒星般光影发出的声音带着灼热的否定意味,空间温度都似乎升高了几分,“混沌,不可驾驭,只可清除。”

“信息本身即具备权重。绝对秩序的尽头或许是僵化。引入受控的外部变量进行压力测试,对于体系长期演进,具备潜在战略价值。概率模型显示,收益可能性存在。”那个由无数时钟符号构成的光影,发出了相对平缓但坚持的声音。

“代价可能是体系的瞬间崩溃。风险与收益不成比例。”

“但彻底清除已知变量,也可能意味着失去应对未知变量的适应性。这是逻辑上的两难。”

仲裁者们,竟然产生了明显的分歧!虽然只是基于冰冷计算的争论,但这对林栀来说,已经是黑暗中透出的一丝微光!

就是这一刻!协议等待的,就是这最高逻辑节点因为内部意见分歧而可能产生的、微乎其微的系统监控间隙!

趁着七大仲裁者的意识扫描因为内部辩论而出现那亿万分之一秒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疏漏,寄生在林栀意识深处的协议,动了!它通过与林栀建立的深度连接,将一股经过极致压缩、精心伪装成“序站”内部低级维护请求信号的、微弱到极点的数据流,像最高明的刺客射出的毒针,悄无声息地、精准地刺向了环形墙壁上某个极其隐蔽的、代表着“历史日志归档——绝密区”的逻辑节点!

它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异常明确——那个底层日志!它想窥探“序站”最古老的秘密!

那缕数据流,如同滴入浩瀚大海的一滴墨水,瞬间消失不见,没有激起任何常规层面的涟漪,没有触发任何一道防火墙。

成功了吗?!林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协议的意念都出现了一丝短暂的凝滞,似乎在等待回应。

然而——

千分之一秒后!

嗡!!!

整个庞大的“仲裁之环”猛地一震!仿佛一个沉睡的巨人体内发生了爆炸!环形墙壁上那些原本有序流淌的、代表宇宙规则的光符,瞬间变得混乱、狂暴、如同受惊的鱼群般疯狂冲撞!一种刺耳的、穿透肉体直接作用于灵魂本质的最高级别入侵警报,在所有维度、所有频率上尖啸起来!

【!!!警报!警报!检测到未授权底层协议访问企图!!!】

【!!!访问源头锁定:历史日志归档节点Alpha-7(创始纪元区块)!!!】

【!!!访问意图识别:尝试强行读取‘创始纪元——方舟决议’加密等级:Ω 级档案!!!】

【!!!判定:最高威胁性入侵行为!!!逻辑核心启动紧急锁死程序!!!隔离协议启动!!!】

七个仲裁者的光影,瞬间爆发出如同超新星诞生般的恐怖能量波动!整个环形空间的光线都为之扭曲!它们所有的“目光”——那足以碾碎星辰的庞大意识力量——瞬间就粉碎了协议那自以为高明的伪装,如同七把燃烧着规则火焰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带着纯粹的、冰冷的毁灭意志,死死锁定了站在场地中央、因为深度连接而根本无法摆脱的林栀(共生体)!

“混沌源!卑劣的窃火者!你竟敢触碰‘方舟’的禁忌!”那个逻辑符号仲裁者发出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某种可以被称之为“震怒”的情绪色彩,那怒意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席卷整个空间!

谢议这个疯子!它想偷看的,根本不是普通的日志,而是“序站”乃至其背后可能代表的“方舟”文明,在最古老的“创始纪元”留下的、被列为最高禁忌的“决议”档案!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值得它如此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将林栀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现在,一切都完了。

与协议的深度连接,让林栀成为了这次愚蠢而疯狂的“入侵”行为最直接的承担者。那七股足以湮灭一个星系的恐怖意识力量,已经如同崩塌的宇宙般,向她碾压而来!

脚下那座通往未知的“危桥”,在抵达对岸前,已然从中崩断!协同状态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下瞬间变得岌岌可危,意识边界开始模糊,协议冰冷的意念和林栀自身的恐惧、愤怒、绝望开始不受控制地交织、冲撞!

逻辑风暴的征兆,已经开始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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