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那场记忆碎片的狂轰滥炸，像把林栀的脑袋搅成了一锅滚烫的粥。好几天过去了，那劲儿还没完全缓过来。她变得比以前更沉默，常常一个人坐着，眼神飘到不知名的虚空里，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好像在跟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带着强烈情绪的碎片画面较劲。那眼神，不再是以前那种空白的茫然，而是像蒙了一层洗不掉的灰，沉甸甸的，压着太多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苏牧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一点不敢表露出来。他现在引导她，得像走钢丝一样小心，生怕哪句话、哪个能量模拟，又不小心戳到她脑子里那些还没平复的伤口。他不敢再提任何跟“过去”沾边的事儿，把重心全放在帮她“稳住”上。教她怎么更精细地控制能量，怎么把心里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理不清的思绪，通过能量的形式，一点点疏导出去，像给快要涨破的气球放点气。
林栀学东西还是快得吓人。没几天，她就能把能量捏成个小盾牌的样子，虽然薄得像层纸，维持不了几秒钟，但好歹是个形状。可苏牧注意到，她弄出来的能量，颜色不对劲了。以前是那种挺干净、带着点暖意的乳白色，现在里头，总好像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灰蒙蒙的暗影，像清澈的水里滴进了一滴墨，慢慢晕开。那是记忆里带出来的伤痛，正悄无声息地渗进她力量的底色里。
塔的情况是火烧眉毛了。能源核心的读数一路往下掉，眼看就要跌破维持最低生存需求的红线。控制台上那几个还能亮的警报灯，红得跟要滴血似的，晃得苏牧心烦意乱。他知道，不能再这么干耗下去了，必须兵行险着——去塔底下那个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能源核心区，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启动那套号称能“喝西北风”（从虚空里抽能量）的备用系统。
那玩意儿叫“虚空汲取装置”，名字听着牛逼，实际上是个祖宗。原理是从维度之间的缝隙里，强行抽取那些混乱不堪、属性不明的混沌能量来用。听着是条活路，可操作起来九死一生。那混沌能量是那么好驯服的？一个弄不好，能量反噬都是轻的，搞不好直接把整座塔都卷进维度乱流里，撕成碎片。
可眼下，还有得选吗？
苏牧把林栀安置在医疗舱最里头，启动了所有还能动弹的防御措施，能量屏障一层层加上，跟包粽子似的。他蹲在她面前，那团模糊的能量投影努力做出个“严肃”的表情。
“听着，林栀，”他用最平稳的调子说，“我得离开一会儿，去下面想办法弄点‘电’回来。你待在这儿，哪儿也别去，就维持住你那个小盾牌，明白吗？等我回来。”
林栀抬起头，看着他，没像以前那样乖乖点头，或者伸手想拉住他。她就那么看着，眼神复杂，里面有依赖，有不安，好像还多了点别的，苏牧一时也读不懂的东西。过了好几秒，她才很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就把注意力全放回周身的能量护盾上。那护盾的光晕里，灰暗的流影似乎比刚才更浓了点儿。
苏牧心里咯噔一下，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但他没时间细想，能源问题像把刀架在脖子上。他的意识体像潜水一样，从投影里抽离，沉入塔身复杂而破损的内部结构，朝着最深处、也是最危险的能源核心区潜去。
越往下走，景象越惨烈。到处都是能量爆炸留下的焦黑痕迹，空间结构扭曲得像被巨人揉捏过的废铁，残存的设备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和火花。苏牧小心翼翼，像在雷区里挪步，躲开那些不时窜出来的能量乱流，朝着“虚空汲取”系统的控制中心摸过去。
眼看就要到地方了，异变突生！
一股阴冷得刺骨、带着纯粹恶意的能量波动，像条一直在阴影里蛰伏的毒蛇，猛地从旁边一根早就废弃、布满锈蚀的能量管道里窜出来，快如闪电，直扑苏牧意识体的核心！
不是从沙盒那边来的！是塔内部！是那个一直藏着掖着、属于“狂乱意志”的污染残留！这鬼东西居然一直躲在塔的肚子里，就等着他意识离体、防御最薄弱的时候，来这么一下狠的！
苏牧又惊又怒，仓促间调动能量硬扛！
轰——！
两股力量在狭窄的管道空间里狠狠撞在一起！苏牧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重锤砸中，整个“嗡”了一下，他跟塔的核心连接都差点被震散！那“狂乱意志”的污染像附骨之蛆，顺着碰撞的缝隙就往他意识里钻，带着毁灭和吞噬一切的疯狂意念！
“给老子滚！”苏牧红了眼，拼了老命调动塔内还能指挥的能量，跟这阴险的入侵者展开了凶险万分的意识拉锯战。这仗打得无声无息，却比任何刀光剑影都致命！
……
医疗舱里，林栀维持着能量护盾，像尊雕塑。苏牧一走，塔里静得可怕，只有仪器低沉的嗡嗡声，还有从塔身深处传来的、仿佛骨骼断裂般的金属呻吟，听得人心里发毛。
她能感觉到苏牧正在经历极大的危险。那种意识层面传来的剧烈震动和挣扎感，即使隔了这么远，还是让她心慌意乱，护盾的光晕都跟着不稳地闪烁起来。
就在这时，她面前的空间，又像水面一样荡起了涟漪。
但这次来的，不是记忆碎片，也不是情感浪潮。
是一个……无比真实的“她”。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形，连嘴角那点细微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可那双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虚无的、能吸走所有光线的黑暗。
“他护不住你的。”这个黑暗镜像开口了，声音冰冷空洞，带着回音，像从深渊井底传上来。“这座塔快完了。虚空马上就要吞掉这里。”
它抬起手，手指划过周围残破的墙壁，指向那些闪烁的、代表死亡的红灯。“看看，这就是现实。脆弱得像张纸，一捅就破。”
林栀咬紧了嘴唇，把能量护盾撑得更紧了些，没吭声。她能感觉到，这个镜像和之前那些都不一样，它身上散发着一种纯粹的、让人绝望的气息，否定一切，吞噬一切。
“回来吧，”镜像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蛊惑力，“回到完整里来。只有在‘永恒’的循环里，才能超越这种脆弱的生存，才不会再……失去什么。”
它的身影开始变淡，好像要融化进周围的黑暗里，同时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吸力，不是吸她的身体，而是直接拉扯她的意识！好像要把她的魂儿从这具躯壳里拽出来，拖进它代表的那片虚无的“永恒”里去！
林栀感觉自己像站在万丈悬崖边上，脚下就是令人眩晕的黑暗深渊。镜像的话，像魔音往她耳朵里钻，勾起了她记忆碎片里对“失去”的恐惧，也印证了她对这座破塔“脆弱”的认知。
护盾的光芒剧烈闪烁，里面的灰暗流影疯狂窜动，眼看就要崩溃。
就在她的意识快要被那片黑暗彻底吸进去的刹那——
几幅画面，毫无征兆地、像闪电一样劈进了她的脑海！
不是记忆碎片！是她自己心里，最真实、最鲜活的“现在”！
是苏牧那团模糊的光影，在废墟里，一次次为她点亮小小的光球，模拟出温暖的风；是他声音嘶哑、却一遍遍鼓励她“撑住”的呼唤，在情感海啸里把她拉回岸边；是他此刻正在塔的深处，为了这点可怜的立足之地，跟不知名的危险拼命搏斗……
这些画面很短，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意识里，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和不容置疑的“真实”！
黑暗镜像描述的那个冰冷的“永恒”，在这份滚烫的“真实”面前，一下子变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林栀猛地抬起了头！眼睛里那层沉郁的灰暗被一股骤然爆发的、璀璨的光芒彻底冲散！那光不是纯白，里面融合了她生命本身的暖意，有记忆带来的伤痛阴影，更有此刻无比清晰的、她自己的——“选择”！
她不再只是被动地撑着护盾。她把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情感，所有属于“林栀”这个存在的证明，全都倾注到了身前的能量里！
那能量不再仅仅是防御，它变成了一道炽热的、带着决绝意味的——“我拒绝！”之光！像黎明刺破黑暗的第一缕阳光，锋利，坚定！
“我——要——留——下！”
她的声音，不再虚弱，不再迷茫，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金石上，带着破壳而出的、斩钉截铁的力量！
炽烈的光芒，如同利剑，狠狠劈向那黑暗的镜像！
“不——可——能——！”镜像发出了充满狂怒和难以置信的尖啸，但在那纯粹而坚定的“拒绝”之光下，它像被阳光直射的冰雪，迅速消融、崩溃，眨眼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黑暗退潮般散去，医疗舱里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有林栀周身缓缓收敛的、带着复杂却稳定光晕的能量，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发生于灵魂深处的、决定性的战斗。
她站在那里，胸口微微起伏，眼神却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清亮，坚定。过去的阴影还在，但它们再也无法主宰她。她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属于自己的路。
几乎在同一时间，塔深处那场凶险的意识厮杀也分出了结果。苏牧凭借对塔的掌控和死守的执念，终于将那“狂乱意志”的污染暂时逼退，死死封印了起来。他的意识带着一身“伤”和疲惫，急匆匆地赶回医疗舱。
当他看到站在那里、眼神已然脱胎换骨的林栀时，瞬间就明白了。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独自面对了最可怕的考验，并且……赢了。
她不再只是需要他小心翼翼呵护的幼苗。
她已然是能与他并肩面对风雨的……同行者。
而在那彻底溃散的黑暗镜像消失的地方，一点极致黑暗、却又诡异地带点“任务完成”意味的波动，悄无声息地，沿着某种看不见的线，缩回了沙盒深处的黑暗里。
理性，情感，记忆，三次试炼，层层递进……它们的目的，似乎不仅仅是吞噬或融合。
这更像是一场……用残酷至极的方式，完成的“启蒙”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