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折卿望着冷疏墨依旧紧蹙的眉峰,那褶皱像刻在她心上似的,让她忍不住又往前凑了凑。
病床边的输液管轻轻晃了晃,她却浑然不觉,只把声音放得更柔,像刚从温水中捞起的棉花,软得能裹住人心:
“疏墨……等你进组,要是想我了,随时都能给我打视频电话的。”
她指尖轻轻蹭过冷疏墨的手背,带着刚输过液的微凉,却格外让人安心:
“不管是早上你出工前想跟我道声早安,还是晚上收工后想跟我说说片场的趣事,只要我醒着,手机就一定在身边,随时都在。”
说这话时,她眼底的光比窗外的阳光还亮,认真得像在许下什么郑重的承诺,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安抚的氛围。
冷疏墨定定地看着她,喉间滚了滚,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
“折卿,你……复健的时候要是疼了怎么办?夜里要是失眠、或者突然发低烧怎么办……”
话没说完,她就顿住了,明明是关心的话,却堵在胸口,怎么说都觉得苍白。
谢折卿却被她这话逗得弯了弯嘴角,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掌心:
“傻不傻?复健有医生和护工阿姨在呢,她们比你会照顾人。
至于失眠……我可以看会儿书,或者听点轻音乐,哪有你想的那么可怜。”
她顿了顿,缓了口气后继续:
“倒是你,进组后肯定要熬夜赶进度,记得别总喝咖啡,你的胃会不舒服的。
要是觉得累了,就跟我视频一会儿,我还等着吃第一手的瓜呢。”
虽然声音还是带着气音,但尾音却透着几分俏皮可爱。
冷疏墨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眼底瞬间蒙上一层薄雾。
谢折卿的脸颊还带着病后的苍白,唇色也偏淡,可那双眼睛里却满是全然的在意,没有半分自己的委屈。
心底像突然被一捧温水漫过,从心口暖到四肢百骸,可下一秒,那暖意又被密密麻麻的疼取代,像有无数根细针在轻轻扎着。
她怎么会忘了?谢折卿刚才还疼得额头都冒了汗,却还笑着跟她说“没事,不用叫医生”;还有谢妈妈偷偷发信息里提到的,谢折卿晚上突然发起低烧的状况……
可现在,谢折卿只字不提这些苦,只忙着叮嘱她照顾好自己,把“随时能联系”的承诺递到她面前,把她的需求放在了最前面。
“折卿……”
冷疏墨握紧了她的手,指尖微微泛白:
“明明你才是最该被照顾的人,我却要丢下你去拍戏……”
顿了顿,语气有些哽咽:
“与你相比,我显得好自私……
之前信誓旦旦说要好好追求你的话,仿佛是个笑话一样……”
不等谢折卿回答,冷疏墨手背就传来一阵轻轻的晃动。
谢折卿反握住她的手,像怕弄疼她似的,力道轻得恰到好处,眼底盛着的包容像一汪温软的泉水,映着她的影子:
“疏墨,你别这么说。
这次的机会很重要,我为你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你自私?
而且,我也不是一直一个人呀,我妈妈和爸爸还有刘姐都在陪我……
想你的话,我也会给你打视频的,就怕你没时间接。”
冷疏墨猛地抬眼,正好撞进她这样的目光里。
鼻尖萦绕着纱布上淡淡的药味,视线里是谢折卿露出绷带的领口。
可眼前人却还在替她找台阶下,连一句“想让你多陪陪我”都没说出口,怕给她的工作添负担,怕让她在片场分神。
那模样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扎在冷疏墨的心上,不重,却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眼泪在眼尾打转,她慌忙别开脸,怕被谢折卿看到,可指尖却悄悄反握住了谢折卿的手,握得比刚才更紧了些:
“折卿,等我拍完这部戏,就马上回来好好陪你,好不好?”
谢折卿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笑着点头,眼底闪着光:“好啊,我等着。”
听着谢折卿这句带着笑意的应答,冷疏墨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
——想说“谢谢你总这么体谅我”;想说“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更想把满肚子翻涌的心疼都揉进话里讲给她听。
可话到嘴边,却发现喉咙像被浸了水的棉花堵住似的发紧,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没法顺畅地发出来。
她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谢折卿的手背,心绪难平。
“怎么了?”谢折卿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关心地询问道。
冷疏墨猛地抬眼,眼眶比刚才更红了些,下颌线绷得微微发紧,指尖攥着谢折卿的手又紧了些。
掌心传来谢折卿微凉的温度,那温度像一剂良药,熨帖着她心底的褶皱,却也像一根软刺,轻轻扎着她没说出口的愧疚。
“我……”她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发颤,“明明说要好好照顾你,可是都没好好给你涂过药。”
谢折卿反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蹭过她的指节,像在安抚一只慌乱的小兽:“傻不傻?换药有护士,人家是专业的,不比你强?”
这话让冷疏墨的鼻尖更酸了。
她在心底暗下决心:
以后不管片场的工作多忙,不管收工后多累,每天给谢折卿发消息报平安、睡前跟她视频的约定,一定不会断。
她要让谢折卿知道,就算两人隔着几百上千公里,她的牵挂也从来没离开过;
这一世,绝不会再让谢折卿在最需要她陪伴的时候,觉得孤单。
窗外的梧桐叶又被风卷着晃了晃,沙沙的声响像极了重生前那一世,两人在阳台晒太阳时,谢折卿轻声哼的调子。
那时候谢折卿总说,梧桐叶的声音像“会呼吸的温柔”,她当时没懂,现在看着交握的手上跳动的光影,突然就明白了。
细碎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两人的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忽明忽暗地晃着,像把时光里没说出口的温柔,都揉进了这一瞬的掌心。
病房里原本浓重的消毒水味道,不知何时淡了些。
空气里渐渐漫开谢折卿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冷疏墨指尖残留的护手霜味儿。
那是谢折卿前几天特意给她网购买的,薄荷味的护手霜。
说她这段时间总用消毒液洗手,手会干,还笑着说“这个味道跟你身上的冷香很配”。
两种味道缠在一起,慢慢裹住两人交握的手,让掌心里的温度一点点升起来,暖得人眼眶发潮,却又甜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谢折卿似乎察觉到她的走神,轻轻用指腹蹭了蹭她的手背,声音温润柔和:
“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担心进组后元导很严厉呀?”
冷疏墨回过神,看着谢折卿眼底的关切,喉间的哽咽渐渐散去。
她摇了摇头,反手握紧谢折卿的手,下意识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谢折卿的无名指——那里曾戴过两人的婚戒,现在虽空着,却藏着她没敢说破的期待。
“没担心那个……”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缓缓漫进空气里:
“在想……等你身体再恢复一些,我们去吃你爱吃的‘外婆家小馄饨’好不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谢折卿藏在被子里的那只手几不可查地顿了顿。
她垂下的眼眸里微光一闪,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一颗石子,层层叠叠的波浪瞬间从心底涌了上来,撞得她心口微微发闷。
脑海里飞速闪过重生前那一世的记忆——按照那一世的时间线,现在的冷疏墨明明对自己的喜好一无所知,更不可能知道她偏爱的馄饨店,是巷尾那家藏得极深、招牌都有些褪色的“外婆家小馄饨”。
可若是……若是冷疏墨也带着那五年合约妻妻生活的记忆重生了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谢折卿的呼吸就轻轻滞了一下。
那些被时光封存的细碎回忆,像是被拉开了闸门的潮水,瞬间漫过了思绪。
她想起合约第三年时的五二〇——
那天的雨下得淅淅沥沥,她刚结束古装剧的夜戏,卸了厚重的头套就裹着外套往巷口跑。
而冷疏墨比她早到十分钟,正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站在馄饨店门口,发梢还沾着细密的雨珠。
那天店里人不多,她们选了靠窗的位置,点了两碗招牌的鲜肉小馄饨,还加了两份脆生生的腌萝卜。
热气氤氲中,冷疏墨忽然从包里拿出手机,说要拍营业照给粉丝发福利。
作为合格的合约人,谢折卿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还很是配合的任由冷疏墨拍了几张。
之后,冷疏墨的手机镜头对准碗里冒着热气的馄饨时,却不小心将谢折卿低头吹馄饨的模样也收了进去。
照片里的她嘴角沾着一点汤汁,眼神弯得像月牙。
而冷疏墨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正悬在她的头顶,似乎想替她拂去额前的碎发。
却又在镜头定格的前一秒轻轻收回,只留下指尖若有若无的温度。
后来那张照片最终没发出去,谢折卿也没有多问。
她不知道的是,那张照片被冷疏墨悄悄存进了手机的一个加密文件夹里。
谢折卿有些纷乱的思绪随着冷疏墨期待的目光慢慢收回。
她望着对方眼底映出的自己,喉间轻轻滚了滚,原本紧绷的嘴角先一步软下来,而后缓缓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落在湖面的雪:“好啊。”
这声回应刚落,冷疏墨眼里瞬间亮起细碎的光,像揉进了星子。
可还没等这份雀跃漫开,谢折卿的下一句话便轻轻飘了过来,像根细针,瞬间戳破了空气中的暖意:
“疏墨怎么知道我喜欢‘外婆家小馄饨’那家店?”
冷疏墨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原本放松的肩膀倏地绷紧。
她张了张嘴,想说“偶然听人提起”,又想说“路过时看到你进去过”……
可对上谢折卿那双带着探究的眼睛——
那眼神里藏着疑惑,还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额头不知何时渗出细密的汗,连耳尖都悄悄泛了热,她慌忙垂下眼眸,盯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是要撞开肋骨逃出去。
此刻她的心里,正上演着一场激烈的拉扯。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 q 版冷疏墨,扎着软乎乎的丸子头,手里还攥着颗奶糖,晃着脚劝道:
“说嘛说嘛,你就坦白自己是带着前世那五年合约记忆重生的人嘛!
折卿要是知道你也记得,说不定你们就能早点在一起啦!”
可话音刚落,另一个穿着黑色超短裙的 q 版冷疏墨就踩着小皮靴走过来,双手抱胸,皱着眉反驳:
“你疯啦?别乱说!如果你现在承认,折卿要是觉得你只是因为前世觉得亏欠和愧疚想要补偿她怎么办?她要是觉得你对她的感情不是出于喜欢,而是出于想要弥补怎么办?她本来就对感情是否纯粹很在意,你现在再坦白你带着那五年欠抽的记忆重生,她肯定会收回你追求她的机会,所以不能坦白,绝对不能!”
病房里的消毒水气味像是钻进了鼻腔深处,冷疏墨每吸一口气,都觉得那股凉丝丝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沉,沉到心口时又翻涌成细密的慌。
内心世界里的两个q版冷疏墨吵得不可开交,两种声音像两根绳子,一头拽着她往“坦白”的方向拉,一头往“隐瞒”的深渊里扯,连带着她的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印子,可这点疼根本压不住心里的乱。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快又重,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怕”:怕错过,更怕搞砸。
冷疏墨悄悄抬起眼,目光越过床沿搭着的薄被,落在谢折卿身上,对方还在安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谢折卿半靠在床头,背后垫着柔软的靠枕,脸色比平时要苍白些,唇瓣也没了往日的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像盛着温水似的,温和地落在她身上。
阳光透过病房的百叶窗,在她微垂的眼睫上镀了层浅淡的光,透着股让人安心的柔软。
可就是这双眼睛,让冷疏墨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谢折卿眼神依旧温和,可这份温和却让她更慌了——既怕错过坦白的机会,又怕坦白后连这点温柔都留不住。
“滴滴——”心电监护仪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冷疏墨猛地回神,看向谢折卿手背上的留置针。
药液正一滴滴缓慢下落,顺着透明的管子流进她的血管里,那抹刺眼的白色,让她刚冒出来的“坦白”念头瞬间缩了回去。
她不敢赌,不敢拿谢折卿的身体当赌注,更不敢拿这一世好不容易重新拥有的“追求机会”当赌注。
她张了张嘴,舌尖抵着下唇,尝到一点淡淡的苦涩。
想说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从“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到“我有件事想告诉你”,最后却只化作一句含糊的:
“……是从阿姨那儿听说的……”
这句话像是耗尽了冷疏墨所有的力气,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刚出口就被病房里的寂静吞没。
说完的瞬间,她松开手,飞快地低下头,不敢去看谢折卿的反应,只盯着自己紧攥成拳的那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她能感觉到,刚才还在吵的两个q版自己,此刻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种空荡荡的失落,在胸腔里慢慢扩散。
她知道自己又退缩了,像重生前那一世里无数次经历过的那样。
可她没办法,面对谢折卿,尤其是此刻病弱状态下的谢折卿,她所有的勇气都会变成小心翼翼。
那些藏在心底的喜欢,像一颗裹着糖衣的药,甜是真的甜,可她不敢拆开,怕里面的苦,会让两个人都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