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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傍晚,是一周喧嚣落定后,短暂休憩与新一轮忙碌交替的暧昧时分。夕阳已然沉下了西边那片鳞次栉比的屋顶,只在天际线处残留着一抹壮丽的、由橘红向绛紫渐变的霞光,如同画家不慎打翻了调色盘,又信手挥毫,在天幕上渲染出最后一道辉煌的笔触。尚未完全降临的夜幕,像一块半透明的、深蓝色的纱幔,正从东方的天空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与残留的霞光交融,呈现出一种静谧而神秘的色调。

空气中,白日的暖意正在被秋夜渐生的凉意一丝丝取代,晚风拂过校园里那些叶片已变得稀疏的树木,带来一种干燥的、混合着泥土和远处人家炊烟气息的味道。实验高中的校园,在经历了周末两日的相对沉寂后,正如同一个缓缓苏醒的巨人,开始重新吸纳归来的学子,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充满规律与挑战的新一周。

夏语骑着自行车,车轮碾过地面上那些被风吹落的、卷曲的枯叶,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咔嚓”声响,像是一路为他归来的脚步伴奏。他刚刚在家中吃过外婆准备的、充满家常暖意的晚饭,胃里是妥帖的,但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将车在车棚停稳,他抬头望了一眼那栋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肃穆的高一教学楼,大多数窗户还是暗着的,只有零星几扇透出灯光,像是守夜人的眼睛。

他快步走上楼梯,走廊里空旷而安静,脚步声带着回音,更衬得四周一片沉寂。推开自己班级那扇熟悉的、漆成淡绿色的木门,教室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日光灯尚未全部打开,只有前排几盏亮着,投下清冷而有限的光晕,大片区域依旧沉浸在昏暗中。桌椅整齐地排列着,上面落着一层周末积下的、肉眼难见的薄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粉笔灰、旧书本和周末无人时特有的、略显清冷的空寂味道。

然而,在这片尚未完全苏醒的静谧里,有一个角落却透着一股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焦灼的活力。

是他的座位旁边。

他的同桌吴辉强,正以一种极其扭曲而专注的姿势,匍匐在课桌上。他左手抓着一个啃了一半、露出里面奶油馅料的面包,右手则握着一支笔,正在摊开的作业本上奋笔疾书,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急促。他眉头紧锁,嘴唇上还沾着些许面包屑,那副样子,显然是正在与周末积压的作业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殊死搏斗”。

夏语看着这副情景,不由得摇了摇头,嘴角却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他放轻脚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将背包塞进桌肚,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角,然后才侧过身,好整以暇地对着身边那个正在“艰苦奋斗”的身影,用一种带着明显调侃意味的语气,笑着开口道:

“怎么着,强哥?放个周末假,这是把魂儿都玩丢了吗?连这点作业都搞不定了?”

吴辉强正全神贯注地攻克一道数学题,被夏语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歪斜的痕迹。他没好气地抬起头,嘴里还塞着面包,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地嘟囔道:

“唔……你嗦(说)这个话……你良心不会痛吗?”他那圆瞪的眼睛里,写满了“饱汉不知饿汉饥”的控诉。

夏语看着他这副狼狈又滑稽的样子,努力憋住笑,故意学着他那含混不清的语调,回道:“我的良心……为什么会痛啊?它好端端待着呢。”

吴辉强费力地将嘴里的面包咽下去,又灌了一口放在桌角的、已经半凉的白开水,这才顺畅了呼吸,对着夏语“怒目而视”:“你小子!就不能说点好的?一回来就触我霉头!”

夏语耸了耸肩,脸上挂着那种在熟人面前才有的、略带痞气的笑容,干脆利落地回答:“不能!”

“哈!”吴辉强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猛地放下手里的面包,作势就要卷起那并不存在的袖子,脸上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瞧我这暴脾气!看样子,今天不收拾收拾你,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了!”

夏语看着他虚张声势的样子,非但没怕,反而配合地往后缩了缩身子,双手举起,摆出一个像是要迎战又像是要投降的滑稽姿势,笑道:“既然强哥非要赐教,那小弟我也只好奉陪到底了。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强哥,我可得劝你一句,你要是放下作业不管,真跟我在这儿‘打起来’,万一耽误了你的‘千秋大业’,明天交不上作业,引来了老王(班主任王文雄)的关注,再一个电话‘邀请’您的家长来校一叙……那场面,恐怕就不太美妙了吧?”

“老王”和“请家长”这几个字,如同带有神奇的魔力,瞬间戳中了吴辉强的“死穴”。他那刚刚鼓起来的气势,像被针扎破的气球一样,“噗”地一下泄得干干净净。他悻悻地收回手,重新拿起那个被他捏得有些变形的面包,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仿佛把那面包当成了夏语出气,然后含糊不清地嘟囔道:“算……算你狠!你小子给我等着!等我写完作业,再来好好‘收拾’你!”

夏语看着他吃瘪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继续逗他:“其实嘛,强哥,择日不如撞日,何必等以后呢?你现在就可以来,我保证不还手……最多就是躲一躲。”

吴辉强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去去去!少在那儿说风凉话!” 他写完一行公式,才稍稍停顿,抬起头,用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夏语一番,疑惑道:“不对啊,你小子……今天有点反常。周末这是去哪儿浪了?心情这么好?一回来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在这儿‘调戏’我?要是搁在往常,你这个点儿,不是应该早就溜去文学社办公室,或者团委会那边忙活你那些‘国家大事’了吗?怎么今晚这么闲,有空在教室里陪我磨牙?”

听到吴辉强提起文学社,夏语脸上那轻松戏谑的笑容,不易察觉地淡去了几分,掠过一丝淡淡的阴影。他轻轻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了冰凉的椅背上,语气带着点无奈,也带着点释然,说道:“哪儿也没去浪,就是心里有点闷,出去街上随便逛了逛,散了散心而已。”他顿了顿,解释道,“至于文学社的工作……今天不去办公室了,改成线上讨论。刚在家里已经跟社委们开过一个小会了。”

原来,下午陪着刘素溪逛完街,心中那份因等待而产生的焦灼被温柔抚平些许后,夏语回到家里,便立刻打开了手机,在文学社社委的群里,组织了一次临时的线上会议。他将周六去拜访杨霄雨老师的过程,杨老师对计划书和讲课请求那种既未拒绝也未立刻答应的、需要时间考虑的态度,都原原本本地在群里说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群里的伙伴们——沈辙、顾澄、陆逍、叶笺、程砚、林羡、林晚他们——并没有流露出太多失望,反而纷纷发言安慰他。

“社长,别太大压力,杨老师慎重考虑是正常的。”

“对啊,这说明老师重视我们的提议,是好事!”

“就是,又不是被直接否决了,还有希望!”

“文学社是我们大家的,有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一起扛!”

“夏语,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给自己太大负担……”

一条条温暖而充满支持意味的信息在屏幕上跳动,仿佛穿越了虚拟的网络,化作了实实在在的力量,注入夏语的心田。看着小伙伴们毫无保留的理解和鼓励,他心中那块因为独自承担而显得格外沉重的大石,仿佛被众人合力抬起,重量顿时减轻了许多。那份被认同、被支持的感觉,像一股暖流,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也让他的心情,在返校前就已经好转了不少。

吴辉强敏锐地捕捉到了夏语在提到文学社时,那瞬间低沉下去的情绪。他眼珠转了转,立刻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脸上堆起笑容,用一种宣布重大消息的语气说道:“好了好了,别在那儿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了!来,哥们儿告诉你个好消息,提提神!”

夏语抬起眼帘,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

吴辉强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神秘感说道:“校篮球队,回来了!出去打比赛的那帮人,还有主教练董铁山,都回来了!”

这个消息让夏语略微感到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但反应并不算太大,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即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亲眼看到了?还是董教练通知你了?”

吴辉强得意地笑了笑,咬了口面包,说道:“还记得之前咱们高一刚开学那会儿,不是一起跑去校队训练馆‘踢馆’,还跟高一(十六)班那帮人干了一架……哦不,是‘友好’地切磋了一场球赛吗?你小子在那场球里可是出尽了风头。”

夏语疑惑地看着他:“那跟你现在打听到这个消息,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啊!”吴辉强理直气壮地说,随即拍了拍胸脯,脸上带着一种“江湖百晓生”式的自豪,“但是,你不是整天叫我‘交际花’吗?要是我连这点风吹草动都捕捉不到,还怎么在实验高中的‘情报界’混?对不对?”他挤眉弄眼,一副“你快来夸我”的表情。

夏语被他这模样逗得有些想笑,无奈地点了点头:“行,算你厉害。那他们回来了……是不是意味着,很快就要对我们这群高一的新生,进行校队的选拔了?”

吴辉强摊了摊手,表示不确定:“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听我在校队认识的朋友说,董教练带着出去比赛的那一拨人回来了。而且……”他故意拉长了语调,脸上露出一种看好戏的表情,“我听说,校队里有些学长,听说了你这个‘新生杯mVp’、‘得分王’的名头之后,可是有点不服气啊,都摩拳擦掌地,说是要找机会跟你‘切磋切磋’,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实至名归?”

夏语一听,立刻痛苦地捂住了额头,哀叹道:“大哥!这什么mVp、得分王的名头,又不是我自己封的,是学校评的,还有你们这帮家伙起哄叫出来的,跟我本人有半毛钱关系啊?他们不能把这‘虚名’的账,都算到我头上来吧?这无妄之灾受的……”

吴辉强看着他这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嘿嘿一笑,伸出油乎乎的手拍了拍夏语的肩膀,用一种豪气干云的语气“安慰”道:“切!这有啥好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凭你小子的实力,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咱就打他一双!你有的是真本事,怕他们作甚?”

夏语侧过身子,眯起眼睛,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吴辉强,慢悠悠地说道:“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你小子是在这儿阴阳怪气我呢?我怀疑你是在煽风点火,只是暂时还没找到证据而已。”

吴辉强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捂住嘴,肩膀笑得一抖一抖的:“哈哈哈……有那么明显吗?谁让你刚才一进来就阴阳我的?这就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哥们儿我这叫现世报,还得快!”

夏语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只能苦着脸,点了点头,认栽道:“行!算你狠!你小子给我记着,以后有事别来找我!” 说着,他像是赌气的小孩子一样,猛地转过头,把后脑勺对着吴辉强,故意不搭理他。

吴辉强笑够了,用袖子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又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继续说道:“诶,别急着‘绝交’啊!还有一个消息,重磅级的,你要不要听?”

夏语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依旧保持着扭头的姿势,不说话。

吴辉强见状,也不着急,自顾自地说道:“听说……咱们的校长大人,骆志辉校长,也结束外出考察,回来了。这个消息,对某位正在为社团经费跑断腿的社长大人来说,算不算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咧?”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暗示。

夏语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慢慢转过头,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话……怎么说?”

吴辉强见他又被吸引了回来,得意地晃了晃手指,分析道:“这还不简单?你不是一直在抱怨,说文学社这学期新社刊的印刷经费申请,在行政楼那边卡了很久,一直都没批下来吗?之前那些领导推脱的理由,不就是‘校长不在,无法最终签字批复’吗?现在,正主儿回来了,能签字的人了,那些下面办事的人,总没有再拖着不办的理由了吧?这对你和你那嗷嗷待哺的文学社来说,难道不是个好消息?”

夏语转念一想,似乎确实是这个道理。但他还是有所顾虑:“话是这么说……但,这个事情,总不能让我直接拿着申请报告,闯到校长办公室去吧?级别差得太远了。”

吴辉强对着夏语摇了摇手指,一副“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个事情的关键在于,校长回来了,就等于有了主心骨,有了最终拍板的人。这样一来,你就知道该盯着谁,该找哪个环节催办了。最起码,你知道这事儿最终谁能解决,心里有底了,不是吗?不用再像没头苍蝇一样,被各个部门踢皮球了。”

夏语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忍不住将凳子朝着吴辉强的方向挪近了一些,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再详细说说看?你有什么内部消息?”

吴辉强享受着夏语这难得的“求知若渴”的态度,微笑着,用一种老成的口吻说道:“其实道理很简单。你现在想从学校口袋里拿钱,但管钱的(财务)和批条子的(相关领导)不愿意给,或者拖着,用的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校长不在,无法签字’。现在校长回来了,这个最大的、程序上的借口就不成立了。他们要么就得给你办,要么就得换别的理由。但无论如何,事情被推动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这么简单的逻辑,你都想不明白吗?”

夏语看着他,眼神里的疑惑却更深了,他摇了摇头:“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逻辑。我是奇怪……吴辉强,你到底是从哪儿知道这么多事情的?连校长回来的消息,还有经费卡壳的具体理由你都门儿清?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么灵通的‘情报网’?”

吴辉强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伸出食指指了指天花板,故弄玄虚道:“天机……不可泄露!”

夏语笑骂了一句,作势要打他:“滚犊子!少在这儿卖关子,赶紧老实交代!”

吴辉强笑着躲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用一种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道:“这算什么秘密啊?你文学社经费紧张,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这事儿……差不多整个实验高中的人都知道啊!又不是什么新闻了。”

“真的假的?!” 夏语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以前……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吴辉强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我是为你好”的语气安慰道:“那还不是怕说出来,打击到你这位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社长大人的积极性嘛!所以就一直憋着没说呗。”

夏语闻言,像是被抽走了些许力气,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体靠回了椅背,眼神有些怔忪地望着前方黑板上残留的白色粉笔印迹,喃喃道:“原来……文学社的窘迫,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只有我自己还傻乎乎地以为,这只是我们社团内部需要关起门来解决的事情……”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尴尬,有失落,也有一丝被现实点醒的清醒。

吴辉强看着他有些受打击的样子,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语气变得真诚而带着鼓励:“兄弟,当初你决定接下文学社这个摊子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这是个重担子,是个烫手山芋。可能那时候你满腔热血,没太把我这话放在心上。”

夏语却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他看向吴辉强,认真地说道:“不,不是没放在心上。我记得你说过。只是……我当时觉得,既然选择了,就不能怕担子重。我相信,只要我和我这一届的小伙伴们一起努力,一定能把文学社变得更好,一定可以改变它在大家心目中那种……‘不堪’的形象。”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

吴辉强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收起了所有的调侃,郑重地对着夏语竖起了大拇指,由衷地赞叹道:“兄弟,就冲你这句话,我信你!你一定可以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说真的,文学社现在虽然还没看到新一期的社刊,但是在学校的形象,确实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尤其是你接手之后带来的那些改变,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哦?”夏语被他的话引起了兴趣,追问道,“比如呢?现在的同学们……都是怎么议论我们文学社的?”

吴辉强想了想,组织着语言说道:“大家普遍觉得,现在的文学社,比以往更有凝聚力了,感觉像个真正的团体了。虽然……嗯,也有人私下里说,感觉文学社现在好像有点……越来越‘利益化’了?比如搞活动拉赞助什么的。但是,更多的人觉得,这种变化总体上是好的,是在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尤其是你们提高了稿费标准,还有文学社现在在学校贴吧里的活跃度和影响力,都比以前强了不止一星半点。这些,可都是你这个社长带来的实实在在的改变。”

夏语连忙摆手,态度诚恳地拒绝将这功劳揽到自己一人身上:“不不不,快别这么说。如果文学社真的有那么一点点进步,那也绝对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沈辙、顾澄、程砚、林晚……是所有社委和社员们大家一起同心协力、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一个人,能做成什么?”他目光真诚地看着吴辉强,“还有吗?同学们还怎么说?”

吴辉强挠了挠头,努力回忆着:“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了。总的来说,就是感觉文学社的整体‘存在感’增强了。好像现在学校里发生的很多活动、很多事情里,或多或少都能看到你们文学社的身影,或者听到你们的声音。不像以前,只有在每学期发新书的时候,大家才恍然想起来——‘哦,原来我们学校还有这么一个社团存在啊?’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听着吴辉强这朴素的、来自“外界”的评价,夏语也陷入了沉思。他回想起这几个月来,为了拉赞助四处奔走,为了策划活动熬夜讨论,为了修改社刊稿件字斟句酌,为了处理好社内人际关系费尽心思……那些曾经觉得琐碎、疲惫甚至有些茫然的点点滴滴,此刻在旁人的视角里,竟然汇聚成了看得见的改变。就像无数条涓涓细流,最终汇成了能够被人感知的溪水。

吴辉强看着夏语陷入思考的侧脸,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大腿,语气变得格外郑重和充满力量:

“其实,老夏,你们文学社做的每一件事情,无论大小,都在同学们心里产生着影响。可能你们自己觉得,在社里忙活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事。但是,如果你把这些小事一件件都放在一起,累积起来,那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这就叫做——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咱们伟人不是说过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金石之音,敲打在夏语的心上。

“所以,老夏!”吴辉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语气无比坚定,“千万别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渺小的,是微不足道的!你,还有你的文学社,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有意义的!都在默默地改变着一些东西!所以,别灰心,别泄气,好好加油!哥们儿我看好你!”

夏语怔怔地看着吴辉强,看着他脸上那份罕见的、充满真诚和力量的表情,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他忽然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吴辉强的下颌线,然后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蛋,眼神里充满了惊奇和探究。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吴辉强吓了一跳,他连忙拍掉夏语的手,笑骂道:“我靠!你干嘛呢?动手动脚的!”

夏语收回手,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啧啧称奇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小子这么能说会道啊?这一套一套的,又是哲理又是格言的,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这深度,这高度……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整天只知道吃和玩的吴辉强吗?”

吴辉强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道:“哈哈,那是你平日里眼光太高,心思都放在你自己的那些‘宏图大业’上了,所以就没注意到周围人的变化和闪光点呗。”他收敛了笑容,语气再次变得认真起来,看着夏语的眼睛,真诚地建议道,“老夏,真的,听我一句劝。别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偶尔也放松一下,换个角度,换种心情去看待事情,说不定……真的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和感悟。”

夏语看着同桌眼中那份纯粹的关心和鼓励,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丝。他似懂非懂,但却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嗯……我试试看。”

就在这时——

“铃铃铃——!!!”

晚自习的上课铃声,如同一声划破宁静的号角,骤然间响彻了整个教学楼,急促而清脆,在空旷的走廊和教室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的力量。

“我去!我的作业啊!!”吴辉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看着自己还剩大半的作业本,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再也顾不上跟夏语探讨人生哲理,重新扑回到他那“命运的战场”上,开始了与时间最后的赛跑。

夏语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得噗嗤一笑,摇了摇头,也坐正了身体,从书包里拿出了课本和笔记,轻声说道:“你也好好加油吧,强哥。”

窗外的晚霞已经彻底褪去了最后一抹色彩,深邃的夜幕完全降临,如同一块巨大的、缀着零星寒星的黑丝绒,覆盖了整个天空。微凉的晚风,比之前更大了些,透过未曾关严的窗户缝隙,悄悄地溜进教室,带来秋夜特有的清寒,也轻轻翻动着书页,拂动着少年们额前的碎发。

随着铃声的余音最终消散在空气里,教室里原本零星的交谈声和走动声也迅速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响起、最终连成一片的、或朗朗或低沉的读书声,以及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响。一种熟悉而规律的、属于校园夜晚的学习氛围,如同涨潮的海水,迅速弥漫开来,充盈了每一个角落。

一周的紧张学习,就在这暮色与灯火交替的时刻,在这混合着书香、青春气息与秋夜微凉的空气里,悄然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再次拉开了它的帷幕。

而对于夏语来说,这个傍晚与同桌看似寻常的插科打诨与深入交谈,却像一阵及时雨,冲刷掉了他心头的些许尘埃,也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脚下正在走的路,以及那看似微小的行动背后,可能蕴含的“星火燎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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