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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

一声轻响,带着些许沉闷的回音,在空旷的走廊里荡开。文学社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在夏语身后被轻轻带上,严丝合缝地关闭,仿佛一道界限,将门内那个充盈着午后阳光、残留着短暂温暖与轻松对话的空间,暂时地、完整地封印了起来。门外,是现实世界的走廊,光线骤然黯淡,空气也带着一丝清冽的凉意,与门内的暖融恍若两个世界。

夏语在门口静静站立了片刻,手还停留在冰凉的金属门把手上,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木质门扉内部传来的、阳光烘焙后的余温。他缓缓收回手,插进外套口袋,转身,步履并不匆忙地走向走廊尽头的窗户。

窗外,是一片被秋日洗练过的、高远而纯粹的蔚蓝色天空,像一块巨大无瑕的蓝宝石,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将远处建筑物的轮廓勾勒得清晰锐利,也将他自己有些孤单的身影,投映在光洁的走廊地板上。

他抬起头,微眯着眼,感受着那透过玻璃依然有些刺目的光芒。光线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跃,折射出细碎的光晕。一阵微凉的穿堂风掠过,吹动他额前细碎的黑发,也带来远处城市模糊的、持续的低鸣。

就在这抬头的瞬间,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清晰地跳入了他的脑海,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好像……有段时间没去东哥那了!

这个想法带着一种莫名的牵引力,瞬间冲散了他眉宇间残留的、因文学社事务而产生的凝重。去“垂云乐行”的念头,像一束光,穿透了那些盘踞在心头、关于计划书、关于等待、关于未知结果的阴霾。那里有音乐,有熟悉的乐器,有东哥那永远带着笑意的、让人安心的脸庞。那是一个可以暂时放下所有身份、所有责任,只纯粹做自己的地方。

一丝几乎是下意识的、轻松的微笑,悄然爬上了夏语的嘴角。他没有犹豫,仿佛这个决定是身体本能发出的召唤。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蔚蓝,然后毅然转身,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沿着来时的楼梯,快步走了下去。脚步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回荡,带着一种目标明确的急切。

推出自行车,跨坐上去,车轮转动,驶出校门,汇入周末午后略显慵懒的车流。风在耳畔呼呼作响,吹鼓了他的外套,像是要将他身体里积攒的沉闷一并带走。他骑得不算很快,但方向明确,穿过几条熟悉的街道,拐过那个种满老槐树的街角,“垂云乐行”那熟悉的、古色古香的招牌,便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

“垂云乐行”。

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镌刻在深色的木牌上,静静地悬挂在店门上方。店铺临街的一面,是一整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像一只清澈的眼睛,坦诚地向外界展示着内部的天地。

夏语单脚支地,扶着自行车,在离店门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隔着那扇明亮的玻璃,静静地望向里面。

午后最饱满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毫无保留地涌入店内,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堂堂的。空气中,仿佛能看到光线穿透时形成的、一道道斜斜的光柱,光柱里,细小的尘埃如同金色的精灵,在慢悠悠地浮沉。

就在这片被阳光和音乐元素填满的空间中央,那张熟悉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墨绿色绒布沙发上,东哥正坐在那里。他怀里抱着一把原木色的吉他,微微侧着头,面带温和而专注的微笑,正对着坐在他身旁的一个女孩子。东哥的手指偶尔在琴弦上轻柔地拨动,发出几个零散却悦耳的音符,伴随着他低沉的、耐心的讲解声。而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像是初中生,正聚精会神地听着,时不时认真地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对知识和音乐的渴求。

这一幕,像一幅定格了的、充满暖意的油画。阳光勾勒出东哥略带沧桑却柔和的侧脸轮廓,也照亮了女孩专注的神情,以及他们周围那些静静陈列着的、各式各样的乐器——挂在墙上的吉他、贝斯,立在角落的爵士鼓,架子上摆放的效果器……所有的一切,都沐浴在金辉里,和谐而安宁。

夏语站在玻璃窗外,看着这温馨的教学场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形成一个温暖而真实的弧度。心中那些纷乱的思绪,在这一刻,仿佛被这静谧的画面悄然抚平了些许。他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看了片刻,然后才动作轻快地将自行车推到店旁锁好。

深吸了一口气,他伸出手,推开了那扇挂着小小风铃的玻璃门。

“叮铃——”

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像一串跳跃的音符,骤然响起,打破了店内的宁静,也打断了东哥低声的讲解和女孩专注的聆听。

东哥和那个女孩几乎同时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向门口。

夏语一下子暴露在两人的目光下,顿时有些尴尬地僵在了门口,脸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像是闯入了别人秘密花园的孩子。他连忙开口,声音带着点局促:“东哥,你好啊!”算是打了招呼,同时也对那位女孩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他一边说着,一边熟门熟路地走向东哥所在的那片区域,脚步尽量放轻,生怕惊扰了这片音乐的空间。

东哥看到是他,脸上瞬间绽放出毫不掩饰的、发自内心的欢喜笑容。他轻轻地将手中的吉他靠在沙发边,然后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下投下一片阴影,语气热情地笑道:“哟!这是什么风把我们夏大忙人给吹过来了啊?来来来,你先随便坐,我这边课上完,就几分钟的事儿!”他指了指旁边一张放着几本乐谱的凳子。

夏语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被沙发旁边立着的一样东西所吸引——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电贝斯。

流线型的琴身,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沉稳而深邃的哑光,像一头在黑暗中蛰伏的、优雅的猎豹。四根钢弦紧绷着,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等待着被唤醒。

夏语几乎是下意识地走了过去,伸出右手,动作轻柔而珍重地,握住了贝斯修长的琴颈。那冰凉而光滑的触感,从指尖瞬间传遍全身,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熟悉感。他稍稍用力,将贝斯从琴架上取了下来,然后熟练地拿起旁边的背带,轻轻一甩,将贝斯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一瞬间!

仿佛某种神秘的仪式完成。

当那熟悉的重量压在肩上,当琴身贴合在腰侧,当手指触碰到微凉的琴弦,夏语整个人的气场,都发生了微妙而明显的变化。

先前眉宇间那若有若无的疲惫和凝重,如同被阳光蒸发的露水,迅速消散。他的背脊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些,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嘴角紧抿,流露出一种沉静的力量感。仿佛这把沉默的贝斯,不仅仅是一件乐器,更是一副坚硬的铠甲,一把出鞘的利剑,将外界的一切纷扰暂时隔绝,只留下他与音乐之间的纯粹连接。

一股勇往直前的力量!

从与贝斯接触的每一个点,汹涌地注入他的体内。

窗外,阳光依旧明媚得近乎奢侈,毫无保留地照射进来,恰好将背着贝斯的夏语笼罩其中。光线在他黑色的发梢、在他专注的侧脸、在他肩上的黑色贝斯上跳跃,仿佛要将他身上所有潜藏的、因现实压力而产生的阴暗面,全部驱散、照亮、净化。

在触摸到贝斯弦的那一刻,夏语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周围的世界——东哥低沉的讲解声、女孩偶尔的提问声、甚至窗外街道的喧嚣——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推开,变得遥远而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回荡在他脑海深处的、那曾经被他奉为圣经、无数次在迷茫时给予他力量的旋律——beyond的《冷雨夜》。那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贝斯前奏,像一道冷静的溪流,缓缓流淌过他纷乱的思绪。他的手指,仿佛拥有了自己的记忆和生命,开始在并未插电、因此沉默无声的贝斯弦上,依循着脑海中的旋律,娴熟而富有韵律地弹奏、跳跃、滑动。

那修长的、因为近期频繁书写而指节略显分明、肤色有些白皙的手指,此刻如同被赋予了灵魂的精灵,在四根钢弦上轻盈地舞动。按弦,勾弦,滑音……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而精准,带着一种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心无旁骛的虔诚。阳光照在他快速移动的手指上,几乎能看到指尖与琴弦接触时,那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振动。

他完全沉浸在了这个无声的音乐世界里。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空间的界限已然消失。他闭着眼,或者只是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虚空,全部的感官和心神,都凝聚在指尖与琴弦那细微的触感,以及脑海中那澎湃激昂的旋律上。那些关于文学社的焦虑,关于等待的焦灼,关于多重身份带来的压力,都在这一次次无声的弹奏中,被暂时地宣泄、疏导、安放。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当东哥结束了课程,送走了那位女学生,店内重新恢复了安静时,他才注意到角落里那个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少年。东哥没有立刻打扰,只是抱着手臂,靠在放吉他的架子旁,面带微笑地、安静地看着夏语。他看着阳光在少年专注的侧脸和舞动的手指上勾勒出的金色轮廓,眼中流露出一种过来人的、带着理解和欣赏的温和。

直到夏语一曲(在他脑海中)终了,手指缓缓停在琴弦上,仿佛还沉浸在余韵之中时,东哥才迈步走过去,伸出手,轻轻地、带着朋友式的熟稔,拍了拍夏语的肩膀。

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夏语,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动,身体微微一颤,这才猛地从那个只有他和音乐的世界里回过神来。他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东哥。

当他的目光接触到东哥脸上那熟悉的、带着暖意和些许调侃的灿烂笑容时,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发生了。原本还残留在心底、盘踞在眉宇间的那些因为文学社事务而产生的郁闷和沉重,仿佛被东哥这毫无阴霾的笑容瞬间照亮、驱散,一下子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心情,如同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骤然变得明朗而轻快。

东哥看着他眼神从迷离到清明,笑着问道,声音带着吉他手特有的、微微的沙哑质感:“怎么样?还是玩这玩意儿来得过瘾吧?”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夏语肩上的贝斯。

夏语闻言,脸上也绽放出一个毫无负担的、轻松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清晰地回答道:“没错!”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珍爱的姿态,轻轻地抚摸着背在自己身上的、通体漆黑的贝斯琴身,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心安。他欣慰地笑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混合着天真与豪气的比喻:“还是背着它有安全感。感觉……就像背着一把绝世宝剑在身上一样,有种……嗯,天下任我闯的感觉!什么都不怕了。”

东哥被他这个比喻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洪亮而爽朗,在充满乐器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有感染力。他一边笑一边点头道:“嗯!你小子这话说得有水平!我记得……家驹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音乐就是他的武器什么的。”

夏语见东哥听出了出处,也笑了起来,坦诚道:“就是学家驹说的。感觉背着贝斯,就像他背着吉他站在舞台上一样,充满了力量和底气。”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基于共同偶像和音乐理解的默契,在空气中无声地流淌。东哥再次伸出手,拍了拍夏语的手臂,语气亲切地说:“走,别站着了,去沙发那边坐着聊。”他指了指那边舒适的墨绿色沙发。

夏语这才想起东哥刚才还在上课,他看了一眼沙发的位置,疑惑地问道:“东哥,你的课上完了?那位同学……”

东哥笑道,带着点无奈:“早就上完啦!人家小姑娘都走了好一会儿了。我刚送她到门口,回来就见你在这儿跟你的‘宝剑’人琴合一呢。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沉浸得够深的,所以我这才过来拍拍你。”

夏语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完全忽略了外界,脸上立刻浮现出大写的尴尬,他连忙小心翼翼地将贝斯从肩上取下,重新放回琴架上,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讪讪地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好。

东哥看着他这副样子,觉得很有趣,继续打趣道:“好了好了,别傻站着了,过来这边坐着聊。”他率先走向沙发区,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吃过饭了没有啊?要是没吃,我这儿还有几包泡面可以救急。”

夏语跟在他身后,在沙发上坐下,感受着沙发传来的柔软包裹感,回答道:“嗯,吃过了,在东哥你这儿蹭饭的机会,得留到关键时候。”他开了个小玩笑。

东哥熟练地开始烧水、清洗茶具,准备泡茶。水壶发出轻微的嗡鸣声。他一边忙碌,一边语气随意地问道:“那你怎么会突然跑我这儿来了?前两天通电话,你不是还说这几天要忙文学社的事情,可能没空过来排练吗?怎么,事情都忙完了?”他抬起头,带着探询的目光看向夏语。

夏语靠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刚刚因音乐而放松的身体,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又不自觉地微微紧绷了一些。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迷茫:“没有。就是……事情没有忙出个头绪,卡在那里了,感觉毫无进展,心里有点闷。所以就想着过来这边,喘口气,换换脑子。”他坦诚地说出了自己来的原因,在东哥面前,他似乎不需要太多伪装。

东哥倒茶的手微微顿了顿,热水注入紫砂壶,激起茶叶翻滚,一股清雅的茶香立刻弥漫开来。他将第一泡茶汤滤掉,然后重新注入热水,再将泡好的、色泽橙黄透亮的茶汤,倒入一个小巧的陶瓷茶杯中,推到夏语面前的茶几上。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稳定感。

“嗯。”东哥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表示他在听。他放下茶壶,看着夏语,眼神温和而包容,“想过来就过来,我这儿的大门,随时为你开着。累了,烦了,就来坐坐,弹弹琴,聊聊天,或者什么都不干,就发发呆也行。”他的话语简单,却带着一种坚实的、不容置疑的支持。

夏语看着眼前那杯热气袅袅的清茶,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轻轻捻起小巧的茶杯,放在鼻尖下嗅了嗅那清新的茶香,然后吹了吹气,小心地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苦后的甘甜。他放下茶杯,看着东哥,真诚地说道:“谢谢东哥!”

东哥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笑道:“嗐!跟我还客气这个?多见外!”

夏语点了点头,不再说客套话。他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神色变得认真了一些,问道:“东哥,元旦晚会的事情,都准备得怎么样了?乐队那边,还有场地、设备这些,有没有什么需要我这边帮忙协调或者出力的?”他知道东哥为了这次演出,承担了大部分外部沟通的压力。

东哥抱起放在沙发另一边的一把木吉他,随手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几个清脆的音符,语气轻松地回答道:“元旦晚会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太多了。基本上都弄得七七八八了,流程、报批、设备租赁,我都跟乐老师那边对接得差不多了。你现在啊,就专心把你自己的事情处理好,还有,就是把我们选好的那两首歌,特别是新编曲的部分,记熟、练好,这才是头等大事。其他的,有小钟、阿荣他们在呢,我们会搞定的。”

夏语抿了抿嘴,他知道东哥是不想让他分心,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好,我会抓紧练习的。但是,东哥,如果真的有什么需要我这边出力的,比如要通过学校团委或者学生会的关系去沟通的,你一定要跟我说。我能行的!”他的眼神里带着坚持,不希望自己仅仅是被保护的对象。

东哥看着他眼中那份认真和担当,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还带着一丝欣慰。他用力地拨响了怀里木吉他的一个和弦,发出一个响亮而肯定的声音,看着夏语道:“我当然知道你能行!你小子能力有多大,东哥我心里有数。但是,你也要相信我们啊?对不对?也要对你的小伙伴们有点信心。我们是一个乐队,是一个整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分工和责任。你把你的部分做到最好,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明白吗?”他的话语既肯定了夏语的能力,也强调了团队协作的重要性。

夏语听着东哥的话,看着他坚定而信任的眼神,心中那份因为想要承担更多而产生的焦虑,渐渐平复了下来。他用力地点了点头,郑重地应道:“嗯!我明白了,东哥。”

东哥见他听进去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调整了一下抱吉他的姿势,手指随意地搭在琴弦上,带着点兴致勃勃的语气问道:“对了,想不想听我唱首歌?我最近啊,喜欢上了一首老歌,感觉特别有味道,唱给你听听?”

夏语正求之不得,立刻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回答道:“好啊!那我可要洗耳恭听了!”

东哥笑了笑,不再多言。他微微低下头,神情变得专注而投入。他先用手指轻轻拨动琴弦,试了几个音,调整了一下吉他的音准,然后,一段优美而略带伤感的旋律,便从他灵巧的手指间,如同涓涓细流,缓缓地流淌了出来。

前奏舒缓而深情,带着一种回忆般的朦胧美感。

紧接着,东哥那略带沙哑、却充满了故事感的嗓音,缓缓地响起,伴随着吉他的伴奏,在充满了阳光和乐器气息的空间里低回吟唱:

“轻描淡写我的回忆,像是一场下过的雨……”

“依然留在枕边是我的泪,惊醒沉睡中的梦,忧伤沾满我的眼……”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有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那沙哑的质感,仿佛经过了岁月的打磨,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情感,将歌词中那份淡淡的忧伤和深深的思念,诠释得淋漓尽致。夏语瞬间就被这歌声抓住了心神,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全身的感官都沉浸在了这美妙的音乐里。

红红的雨,叫我如何能够相信,鲜红的雨滴,倾诉我想你的心……

hAh hAh 红雨……

歌曲进入高潮部分,东哥的演唱风格陡然一变。他不再仅仅是轻柔地吟唱,而是采用了节奏更加明快、有力的扫弦技巧,吉他的声音变得激昂而富有冲击力。他的歌声也随之拔高,那份潜藏在沙哑背后的澎湃激情,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骤然喷发出来。那一声声“hAh hAh 红雨”,充满了力量感和爆发力,与前面柔情似水的部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将歌曲的情绪推向了顶点。

夏语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沉浸在演唱中的东哥。他从未听过这首歌,也不知道它的名字,但东哥那时而柔情似水、时而激昂澎湃的情感演绎,却深深地打动了他。他仿佛能通过这歌声,触摸到东哥内心深处某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和情感。

一曲终了,东哥的手指缓缓离开琴弦,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悠悠消散,留下无尽的回味。他似乎还沉浸在歌曲的情绪里,意犹未尽地轻轻抚摸着吉他的琴身,然后才将它小心地放下。

夏语几乎是立刻用力地鼓起了掌,掌声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和真诚。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和钦佩,由衷地夸奖道:“太好听了,东哥!真的!想不到你唱歌也这么好听啊?以前都没怎么听你正经唱过歌!”

东哥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脸上露出略带腼腆的笑容,摆了摆手道:“哎,都好久没有正经唱过歌了,这把嗓子,也不比当年清亮有劲儿了,生疏了,生疏了。”

夏语却用力地摇了摇头,非常认真地说道:“东哥,虽然我不知道你以前的声音是怎么样的,但是我觉得,你现在这个声音,反而更有味道!那种沙哑里面,带着一种特别的温柔和沧桑感,好像每一声都在讲述一个故事一样,让人听着……更加痴迷,更容易被带到歌曲的情绪里去。”

东哥被他这番真诚而准确的评价说得一愣,随即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摇了摇头,笑道:“你小子……现在说话是越来越会哄人开心了!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东哥我就厚着脸皮,欣然接受你的夸奖了哈!”

说着,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气氛轻松而愉快。

笑过之后,夏语才带着好奇,微笑着问道:“东哥,刚刚你唱的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啊?真好听,我回去也找来听听,学习学习。”

东哥笑着回答道:“孟庭苇的《红雨》,算是首老歌了,但是旋律和歌词,都很有味道。”

“《红雨》……”夏语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他看着东哥,又问道:“东哥,你是不是什么类型的歌曲都听,都研究啊?”

东哥点了点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回答道:“是啊,干我们这行,教别人学乐器的,当然什么类型的歌曲都得知道一些。不一定每首都精通,但最起码要会弹,要了解它的风格和特点。而且你也知道,”他拿起吉他,随手按了一个c和弦,“音乐这东西,很多时候是相通的。只要掌握了最核心的几个和弦走向和乐理知识,其他的,无非就是节奏、技巧和情感表达的变化。只要勤加练习,用心感受,自然而然就能做到一理通,百理明了。”

夏语听着东哥深入浅出的讲解,虽然有些乐理知识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但那种对音乐融会贯通的境界,却让他心生向往。他似懂非懂,却又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

于是,两个人,就在这个暖意融融的秋日午后,在这间被阳光、茶香和各式乐器填满的“垂云乐行”里,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沉浸在关于音乐、关于吉他、关于贝斯、关于不同歌曲风格的点点滴滴的讨论之中。

从beyond的摇滚精神,聊到孟庭苇的柔情缱绻;从贝斯节奏的掌控,聊到吉他solo的情感迸发;从经典的老歌韵味,聊到流行的新曲趋势……

窗外,阳光逐渐西斜,将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光线也变得愈发柔和醇厚,如同陈年的佳酿。

店内的空气里,弥漫着茶叶的清香、旧木器和皮革混合的气味,以及那种唯有在热爱音乐之人聚集的地方才能感受到的、自由而纯粹的气息。

那些关于文学社的压力,关于未来的迷茫,关于身份冲突的烦恼,在这一刻,都被这温暖的氛围、被这动人的旋律、被这志同道合的交流,暂时地驱散、稀释、安抚。

压力谁都有,但懂得在忙碌的间隙,为自己寻找这样一方可以喘息、可以汲取力量的净土,不正是古人所说的——“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智慧吗?

而对于夏语来说,这个午后,在东哥的“垂云乐行”里,被一把贝斯、一首《红雨》和一番畅谈所洗礼,无疑是为他接下来继续前行,充入了最宝贵、最温暖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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