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切入户部账册库,落在堆叠如山的黄麻纸册上,浮起一层细密的灰。江谢爱指尖捏着半片竹制账签,指腹磨过上面 “正德三年漕运银” 的字迹,纸页间陈年的霉味混着墨香钻进鼻腔,让她下意识皱了皱眉。
她今日穿了身月白襦裙,外罩件石青比甲,头发挽成简单的双环髻,只簪了支银质素钗 —— 这是江家商号账房的寻常装扮,足以让她在户部后院的账册库里自在走动,却又不引人注意。昨日从杨子轩旧府搜出的那本残账就摊在膝头,她指尖停在账页角落一个淡红色的印记上,那印记形如盘龙,线条却比常见的皇家龙纹少了一爪,正是七十一章里她记下的 “龙纹暗记”。
指腹反复摩挲着那处,她忽然想起怀中的玉扳指。
自雪夜杨晨铭将这枚暖玉扳指塞进她手里,它便极少有动静,唯有那日在书房触碰杨晨铭指尖时,曾发烫显出半幅皇陵地图。江谢爱垂眸,悄悄将手探入比甲内袋,指尖触到温润的玉质,那扳指贴合着她的体温,安静得像块普通的佩饰。
“江姑娘,主事让您去前院取新到的江南盐引账册。” 账册库外传来小吏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
江谢爱应了声 “就来”,将残账拢起塞进随身的布囊,起身时顺手将案上的户部铜印挪了挪 —— 那铜印是昨日主事暂放在账册库的,底座积了层薄灰,她方才擦灰时,见到底座内侧也刻着个龙纹,竟与残账上的暗记一模一样。
指尖刚触到铜印冰凉的边缘,怀中的玉扳指突然猛地发烫!
江谢爱浑身一僵,下意识按住衣襟,指尖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那股暖意,不是灼人的烫,反倒像春日里晒透了太阳的暖炉,顺着肌理往四肢百骸漫。她慌忙回头看了眼账册库门口,小吏已经走了,只有风吹着门帘轻轻晃动,将阳光切成碎金。
她定了定神,缓缓将玉扳指从怀中取出。
日光下,那枚白玉扳指泛着莹润的光,原本光滑的内壁上,竟渐渐显出细密的纹路,像是有人用朱砂在上面画了条小径,从账册库的位置出发,蜿蜒着指向户部后院的西北角 —— 那是个堆放废弃家具的杂物间,她昨日路过时,见门楣上挂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像是常年无人进出。
“这是…… 指引?” 江谢爱低声自语,指尖抚过扳指上的纹路,暖意顺着指尖传来,像是在催促她。
她想起杨晨铭之前的举动 —— 故意在贪腐案里留破绽,将半块虎符塞给她,甚至在朝堂上看似打压她,实则递来关键证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这账册库里藏着东西?那这玉扳指的指引,是他设的局,还是另有隐情?
江谢爱攥紧扳指,指节微微泛白。她从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哪怕杨晨铭曾在雪夜里为她裹紧朝服,哪怕他心口的疤真的与她前世梦境重合,她也不敢全然信任。这深宫权谋里,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她若踏错,不仅自己万劫不复,江家也会跟着倾覆。
可那龙纹暗记与铜印的关联,还有扳指上清晰的路径,像钩子一样勾着她的好奇心。她咬了咬下唇,将扳指重新揣进怀里,拿起布囊朝门口走去 —— 先去前院取盐引账册,再寻机会去西北角的杂物间看看。
户部前院人来人往,主事正对着几个小吏发脾气,见江谢爱过来,只挥了挥手让她去西厢房取账册。江谢爱应着,脚步却往后院偏,路过杂物间时,她特意放慢了脚步,眼角的余光扫过那扇木门 —— 铜锁依旧锈迹斑斑,门缝里积满了灰尘,看起来确实许久没人动过。
她心里有了计较,取完盐引账册后,借口账册太重,要去后院找个推车,绕回了杂物间附近。此时已近黄昏,户部的人大多准备下班,后院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江谢爱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快步走到杂物间门口。她掏出玉扳指,刚触到那把铜锁,扳指突然又发烫起来,这次的暖意更甚,竟让那锈迹斑斑的铜锁 “咔嗒” 一声,自己弹开了。
她惊得后退半步,心脏撞得肋骨发疼。这扳指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打开户部的旧锁?
江谢爱定了定神,推开木门。门轴发出 “吱呀” 的刺耳声响,她屏住呼吸,借着黄昏的余光往里看 —— 杂物间里堆着破旧的桌椅和书架,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她按亮手里的火折子,橘红色的火光摇曳着,照亮了角落里的一个书架。
那书架看起来比其他家具新些,上面堆着几个空木箱,江谢爱走过去,试着推了推书架 —— 纹丝不动。她想起扳指上的纹路,将扳指贴在书架侧面的一个凹槽里,果然,书架 “轰隆” 一声,缓缓向旁边移开,露出后面一道暗门。
暗门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通过,墙壁上刻着简单的烛台,江谢爱将火折子凑过去,点燃了烛火。昏黄的烛光照亮了通道,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通道不长,走了约莫十几步,便到了尽头 —— 那是一间不大的密室,中间放着一张石桌,石桌上铺着块褪色的红布,红布上放着一个紫檀木盒子。
江谢爱走到石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卷泛黄的绢布,用红色的丝线系着,她解开丝线,展开绢布 —— 竟是一份先帝遗诏!
绢布上的字迹苍劲有力,是先帝的亲笔,开头便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内容却让江谢爱瞳孔骤缩 —— 遗诏上写着,传位于皇七子赵珩,而非当今的幼帝!
皇七子赵珩,正是近日贪腐案牵扯出的那位皇子!他前段时间以养病为由,一直待在京郊的王府里,原来他不是养病,是在暗中谋划,想借着贪腐案敛财,买通官员,推翻幼帝,夺回皇位!
江谢爱指尖颤抖着,抚过遗诏上的玉玺印 —— 那印鉴上的龙纹,竟与账册上的暗记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爪,是完整的皇家龙纹。原来那龙纹暗记,是皇七子为了标记与贪腐有关的账册,故意仿着先帝玉玺上的龙纹刻的,只是怕被人发现,少刻了一爪。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杨晨铭会在贪腐案里留破绽 —— 他早就知道遗诏的存在,也知道皇七子的阴谋,他故意让她查到这些,是想让她帮他拿出遗诏,揭露皇七子的野心?
江谢爱心里乱糟糟的,她将遗诏重新卷好,放进木盒,准备带出去。这时,火折子的光晃了晃,她注意到石桌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铜盒。那铜盒比手掌大些,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锁孔竟与她手里的玉扳指形状一模一样。
她试着将玉扳指塞进锁孔,扳指微微发烫,却没打开铜盒。江谢爱皱了皱眉,拔下扳指 —— 铜盒的锁孔里,竟刻着与杨晨铭心口旧疤一样的纹路!
她的心猛地一跳。杨晨铭心口的疤,是前世为护她挡箭留下的,这铜盒上的纹路为何与那疤一样?这铜盒里装的是什么?
江谢爱正想再试试,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 是户部的守卫在巡逻!她慌忙将木盒放进怀里,熄灭烛火,快步走出密室,将书架推回原位,锁好杂物间的门,顺着原路返回。
回到江家商号时,天已经黑透了。江谢爱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将遗诏从木盒里取出来,重新展开。烛火映在她眼底,像淬了冷光,她想起遗诏里最后一句 ——“藩王异动,需谨防之”。
藩王异动?杨晨铭前几日突然调兵离京,说是去边关巡查,难道与藩王有关?他早就知道遗诏的内容,知道皇七子和藩王都有异动,所以才布下这盘棋,让她入局?
江谢爱攥着遗诏,指尖泛白。她走到梳妆台旁,拉开抽屉里的暗格,将遗诏放进去,又把玉扳指放在旁边。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玉扳指上,泛着淡淡的光。
她想起雪夜里,杨晨铭撕开朝服裹住她,唇贴在她额头,低声说 “烧死你,本王找谁偿命”;想起祠堂里,他握住她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说 “它为你跳了两世”;想起朝堂上,他看似打压她,袖中却悄悄递来证据……
他到底是在利用她,还是真的在护着她?这盘权谋棋局里,她到底是他的棋子,还是他想护着的人?
江谢爱看着玉扳指,轻轻叹了口气。密室里的铜盒还没打开,藩王的异动也不明朗,皇七子的阴谋才刚刚揭开一角,这盘棋,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她拿起玉扳指,贴在掌心,暖意顺着掌心传来,像是在提醒她 —— 前路凶险,却也有值得期待的东西。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照在她脸上,映出她眼底的坚定。不管杨晨铭的目的是什么,她都要走下去,不仅为了江家,为了杨子轩(虽然他已不值得救),更为了她自己 —— 这一世,她不要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要做掌控自己命运的博弈者。
而那密室里的铜盒,还有藩王的异动,以及杨晨铭未说出口的秘密,都将是她接下来要解开的谜题。江谢爱将玉扳指重新揣进怀里,吹灭了烛火。夜色渐深,户部的那间密室,还有密室里的铜盒,都在黑暗中,等着她再次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