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笼罩着后山屯。
白日里对抗土匪的喧嚣早已沉寂,唯余寒风在墙缝树梢间呜咽低鸣。
张家那破旧的小院里,透出一豆昏黄的油灯光晕,却驱不散屋内弥漫的愁云惨雾。
张财和张宝兄弟俩,像两只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耷脑地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
火盆早已熄灭,屋里冷得如同冰窖,寒意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却远不及他们心头的寒意刺骨。
“咕咚……”
张财灌了一大口劣酒。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暖不了他冰凉的手脚。
他放下豁口的粗瓷碗,布满愁苦褶子的脸在摇曳的油灯光下显得更加晦暗。
“兄弟啊。”
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慌,“这回……咱们兄弟算是踢到铁板了!谁能想到那周琦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动起手来竟是这般凶神恶煞,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
咱们……咱们可是实实在在得罪过他的啊!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张宝身体微微发抖,往日那股子混混的跋扈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后怕。
“哥,谁说不是呢?”
他声音发颤,眼神里残留着白日听闻周琦战绩时的惊骇,“我亲眼瞅见的……那王二麻子,就是一箭!当场就没了!
还有冲过去那几个骑马的,在他枪下就跟纸糊的一样!太狠了……简直比杀鸡宰羊还利索!”
他下意识地搓着手,仿佛想驱散那股无形的血腥气。
张财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还有更邪乎的事儿!王村正今天下午挨家挨户敲门,你猜怎么着?
冯三、丁四那两家的门,拍烂了都没人应!
后来村正急了,带人撞开门进去……冯三家里,桌子椅子碎了一地,门板上老大一个破洞,窗棂子更是粉碎得不成样子!
丁四家也没有一点暖和气,一看就没人住。
村里都在传,冯三和丁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跟……就跟凭空被鬼抓走了一样!”
他说完,猛地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破旧的棉袄。
张宝的脸唰一下白了,牙齿都有些打颤:“哥……昨晚上!昨晚上周琦第一个找上的不就是咱们吗?
幸亏……幸亏咱们俩机灵,一看势头不对,立马就把冯三那混蛋给供出去了!这才……这才侥幸逃过一劫啊!”
他越想越怕,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紧接着冯三家就出事了……这、这他娘的也太巧了吧?
哥,你说……这事儿……”
他不敢再说下去,只是惊恐地望着张财。
张宝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变了调:“哥!这还用猜吗?傻子都瞧得出来!九成九,不!百分之百就是他周琦干的!
肯定是为了他婆娘被举报那事儿!
可是……可是他那婆娘不都找回了吗?他……他怎么就能下这么狠的手?
而且……连个尸首都没留下,这……这他娘的是什么手段?真真是让人死无葬身之地啊!”
巨大的恐惧彻底攫住了他,张宝浑身剧烈地哆嗦起来。
昏黄的油灯将兄弟俩惊惧无措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有些扭曲。
“惹不起……这个煞星咱们万万惹不起啊!”
张财痛苦地搓着脸,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懊悔。
“可偏偏……偏偏咱们就是把他得罪死了!这该怎么办?咱们兄弟俩总不能坐以待毙,等着他哪天想起咱们,也来个‘凭空消失’吧?”
“哥!你脑子活泛,快想想辙啊!咱们兄弟的命,可就指望你了!”
张宝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急切地看着张财。
昏黄的光线下,张财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圈。
“服软!明天一早,咱们就去周家磕头认错!”
“磕头认错?”
张宝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对对对!应该的!给这样的煞星服软,不丢人!可是……哥,咱们总不能空着手上门吧?那显得多没诚意?可咱们家……你也知道,耗子进来都得哭着出去,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孝敬他?”
他苦恼地抓着乱糟糟的头发。
“谁说一定得送东西?”
张财嘿嘿一笑,露出几颗黄牙,压低了声音。
“咱们可以送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消息?啥消息?” 张宝疑惑不解。
“就是‘黑瞎子’!后山深处,老熊沟里那只!”
张财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张宝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圆:“哥!你疯了?那……那可是成了精的老熊王啊!
这么多年,十里八村多少老猎手都栽在它手上!就周琦……他能行?”
“蠢!”
张财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语气却故作轻松,“咱们只管把消息‘好心’地送给他,卖他个好!
至于他有没有那个本事去杀,能不能杀得了……嘿嘿,那跟咱们兄弟有啥关系?”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
“他要是真能宰了那熊王,那是他本事大,咱们也算是给他送了份‘功劳’,他总不好意思再为难咱们了吧?
可万一……万一他本事不济,或者运气不好,折在了那熊瞎子手里……” 张财冷笑一声,没有说下去。
但那未尽之意,像毒液一样渗入冰冷的空气里,“那以后,咱们兄弟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了,不是吗?”
张宝先是愕然,随即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他激动地一巴掌拍在炕沿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妙啊!哥!真他娘的高!
就这么办!借刀杀人……不,是借熊杀人!
死道友不死贫道!咱们明天一早就去!”
张财摇摇头:也不一定是借刀杀人,只不过正好借这熊王试探一下周琦真本事。
说实在话,战场上跟着周琦这种强人,那可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终于,两兄弟敲定了看似讨好,实则别有用心的对策。
他们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稍微松了一点点。
吹灭了那昏黄油灯,兄弟俩摸索着钻进各自冰冷的被窝。
破棉絮又薄又硬,丝毫抵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张财蜷缩成一团,冻得牙齿咯咯作响,忍不住抱怨:“哎……这该死的鬼天气!连个捂被窝的婆娘都没有,真他娘的遭罪!”
旁边被窝里的张宝也在瑟瑟发抖,闻言长长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看看人家周琦,啧啧,左拥右抱,软玉温香……咱们兄弟这过的,算个啥日子啊……”
黑暗的小屋里,只剩下兄弟俩压抑的叹息和牙齿打颤的声响。
在冰冷的夜色中回荡,久久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