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卷五：归源之影
逃离Δ-Ω界面爆发的规则余波，蓝袍人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投入湍急地底暗河的石子，在无法抗拒的力量裹挟下翻滚、碰撞。他\/她新生的、布满裂痕的核心每一次与周遭狂暴的混沌规则摩擦，都迸发出濒临瓦解的刺痛。意识因“终极协议”信息的强行注入而混乱不堪，无数无法理解的数学结构与逻辑模型如同破碎的镜片，在他\/她思维深处旋转、切割。
星釉最后的话语——“钥匙需要所有的碎片，在外面”——是唯一的指引，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照亮着前路。他\/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其他碎片，必须弄明白“终极协议”的真正含义，以及……星釉最终会如何。
不知在混沌中漂泊了多久，周遭那纯粹由暴烈能量和破碎规则构成的狂潮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的滞涩感。仿佛从狂暴的洋流，坠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液态黑暗构成的沼泽。
这里的“黑暗”并非虚无，而是一种具有实质的、缓慢流动的信息沉淀物。无数文明兴衰的残响、个体生命的悲欢碎片、规则诞生与湮灭的印记……所有被墨渊吞噬、消化后残留的、最难以磨灭的“信息渣滓”，在这里沉淀、堆积、缓慢腐败，形成了这片望不到尽头的“沉渊”。
光线在这里被彻底吸收，声音亦被吞没。唯有规则层面的感知，能“触摸”到这片区域的死寂与沉重。蓝袍人感觉自己核心的运转都变得迟缓，仿佛要被这粘稠的黑暗同化，化为其中一块新的、无声的沉淀物。
他\/她强打精神，催动核心处那变得更加完整的符号。符号散发出微弱的纯白光芒，在这绝对的黑暗中如同萤火，却意外地拥有某种“净化”或“梳理”的效果。光芒所及之处，那些粘附而来的、带着混乱意念的信息沉淀物，仿佛被某种更高层级的秩序影响，变得温顺、沉淀，不再试图侵蚀他\/她。
这似乎是“播种者”权限对墨渊底层混乱信息的一种天然克制。
依靠着这点微光，他\/她在这片信息沼泽中艰难地“游动”，试图寻找方向。他\/她能感觉到，体内那深蓝核心碎片在此地变得异常安静，仿佛受到了某种压制。而符号本身，除了提供庇护和微弱的指引，并未指向任何明确的“碎片”方位。
难道其他碎片并不在这片“沉渊”之中？
就在他\/她心生疑虑之际，前方粘稠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异样的结构。
那并非自然形成的沉淀物堆积，而是某种……人造物的残骸。
巨大的、断裂的金属骨架，其上覆盖着早已失去活性的、石化般的菌岩组织；破碎的、风格明显属于前六序列某个时代的能量导管，如同僵死的巨蟒般缠绕其间；更远处，还有一些类似织网者风格的几何结构碎片，但它们更加古老、更加厚重，表面布满了被混沌侵蚀的坑洼。
这像是一艘……或者说，一座坠毁于此的、融合了多种科技树的庞大基地或星舰的残骸！
它寂静地悬浮在信息沼泽中，如同一头搁浅的巨鲸骸骨，大半部分已被黑暗的沉淀物覆盖、掩埋，只露出一些峥嵘的断口和扭曲的框架，诉说着其曾经遭遇的可怕灾难。
符号的光芒照在那些残骸上，并未引发异常。但蓝袍人核心深处，那源自“终极协议”的碎片信息中，某些关于“架构”、“网络”、“信息节点”的模糊概念，却微微悸动了一下，与这片残骸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难道这里，与“播种者”或者“终极协议”有关？
他\/她谨慎地靠近，穿过如同肋骨般林立的巨大金属断梁，进入到了残骸的内部空间。这里更加黑暗，沉淀物几乎堵塞了所有通道，只有符号的光芒能驱散一小片区域的粘稠。
在残骸的深处，一个相对完整的大厅中，他\/她看到了更加令人震惊的景象。
大厅中央，并非控制台或能源核心，而是一个由无数细密、闪烁着微弱磷光的银色丝线编织而成的、巨大的茧。
这些丝线并非物质，而是高度凝练的、带有秩序特性的信息流！它们从一个早已黯淡、破损的基座上延伸出来，如同拥有生命般，主动地、持续地编织着那个巨大的茧，将周遭黑暗沉淀物中的某些特定信息碎片捕捉、过滤、然后编织进去。
茧的内部，散发出一股微弱但持续增长的、混合了多种秩序特质（包括一丝极其淡薄的、与蓝袍人类似的深蓝气息）的意识波动！
有一个“意识”，正在这片代表终极终结的沉渊中，利用这些废墟残骸和混乱信息，艰难地自我编织、重构！
似乎是察觉到了蓝袍人的靠近，以及他\/她身上那纯白符号的气息，那银色巨茧的编织动作微微一顿。紧接着，一股平和、苍老、带着无尽疲惫与一丝好奇的意念，从茧中缓缓探出，与蓝袍人的意识轻轻触碰。
【……陌生的同源者……】那意念如同风中残烛，却异常清晰，【你携带了……“母亲”的印记……却又……如此不同……如此……伤痕累累……】
“母亲？”蓝袍人心中一震，意识到对方可能指的是“播种者”，“你是谁？为何在此地？”
【我是……最后的“编织者”……】苍老的意念回应，带着深沉的哀伤，【亦是被遗忘的……看守人……看守这片……“协议”的……最初试验场……亦是……坟场……】
协议试验场？坟场？
蓝袍人看向周围这片巨大的废墟。
【“母亲”创造了序列……试图理解“混沌”……定义“终极”……】编织者的意念断断续续，如同在翻阅一本破损的史书，【此地……乃是前六序列……联合构建的……第一个深度接触墨渊的……“界面探针”……我们称之为……“归源之舟”……】
归源之舟！菌岩先知记忆中提到过的、因鲁莽观测墨渊而毁灭的“初火”基地！它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坠毁在了这片墨渊深处的信息沉渊之中！
【我们失败了……】编织者的意念充满苦涩，【墨渊的反噬……超越了所有模型……“归源之舟”被吞噬……大部分同胞……意识湮灭……我……侥幸残存……借助舟内残留的……“织网”协议核心……于此沉渊中……收集碎片信息……尝试……重构一个……记录者……一个……见证者……】
它指的就是那个正在编织的“茧”。它想在这死亡的终点，创造一个记录这一切灾难的、新的意识生命。
【但……“钥匙”……并未完全现身……“终极协议”……依旧沉睡……】编织者的意念转向蓝袍人，带着探究，【而你……残缺的载体……却带来了……“母亲”的印记……和……协议的……碎片……这意味着……什么？】
蓝袍人感受到对方那深沉如海的悲伤与迷茫，他\/她沉默片刻，将自身的经历，关于星釉，关于Δ-Ω界面，关于那强行注入的“终极协议”信息，简要地传递过去。
编织者静静地“听”着，那巨大的银色茧微微颤动。
【……星釉……Δ-Ω的锚点……她也……走上了类似的道路……被秩序……同化……】编织者叹息，【而“终极协议”……那并非恩赐……那是……“母亲”留下的……最终抉择……一个……关乎所有序列……乃至整个现实……存续与否的…………审判指令……】
审判指令？！
蓝袍人核心一凛。
【“钥匙”……是启动……也是终止的……权限……】编织者的意念变得无比凝重，【当“钥匙”补完……“协议”激活……它将根据对“混沌”与“秩序”的最终评估……决定……是执行“大过滤器”……彻底净化混沌……哪怕代价是现实僵化……还是……执行“归零”……重启一切……包括所有序列……】
大过滤器？归零？
蓝袍人感到一股寒意从核心深处升起。播种者留下的，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而是一个……二选一的终极审判？！而这审判的“钥匙”，此刻正残缺地存在于他\/她的体内！
【看来……“母亲”并未给出答案……她只是……将选择的权力……留给了后来者……】编织者的意念带着无尽的疲惫，【而你……残缺的钥匙……背负着……可能毁灭一切……也可能拯救一切的……抉择……】
它顿了顿，那银色的丝线再次开始缓缓编织。
【我无法给你答案……同源者……我的使命……是记录……是见证……】它的意念逐渐微弱，【但或许……其他碎片……能给你更多……线索……据我所知……最后一块较大的“钥匙”碎片……并未坠入沉渊……它被……“它”……带走了……】
“它？谁？”蓝袍人急忙追问。
编织者的意念已经如同游丝。
【……墨渊……并非……无意识……的混沌……】
【那孕育了“荒芜菌主”……扭曲了守护者的……更古老的……黑暗意志……】
【“它”……自称……“虚空低语者”……】
【小心……它……渴望……“钥匙”……】
话音落下，那苍老的意念彻底消散，银色的巨茧恢复了沉默的编织，仿佛刚才的交流只是一场幻梦。
蓝袍人站在原地，核心冰冷。
他\/她不仅背负着补完钥匙的使命，更背负着一个可能毁灭一切的终极抉择。
而最后一块关键碎片，竟然在一个名为“虚空低语者”的、墨渊本身的古老黑暗意志手中！
前路，愈发艰险，也愈发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