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景仁宫晨省。
甄嬛的轿辇刚落,便见淑嫔乌拉那拉毓秀也由宫女搀着,迎面款款走来。
见到甄嬛,乌拉那拉毓秀脚步微顿,面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恭顺,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给熹妃娘娘请安。”
甄嬛虚抬了抬手,笑容温婉得体:
“妹妹有着身孕,礼数就免了,一切以身子为重。”
乌拉那拉毓秀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惯有的浅笑,从善如流地站直身子,侧身谦让:
“娘娘先请。”
待甄嬛先行步入景仁宫正殿,她跟在后面,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殿内,除了养伤告假的贞嫔与康常在,后宫嫔妃到得齐全。
众人表面上言笑晏晏,闲话着家常,眼风却都不约而同地悄悄打量着这位刚刚归位的熹妃。
不多时,外间传来太监的通传声,雍正下了早朝,径直来了景仁宫。
众妃连忙起身,敛衣整袖,准备接驾。
雍正大步踏入殿内,竟是越过众人,径直走到甄嬛面前,不等她屈膝,便一伸手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臂,将人扶起。
“快起来,”他的声音是难得的温和,“昨夜睡得可还安稳?永寿宫各处,可还习惯?若有任何不妥,定要立刻告诉朕。”
他这般毫不避讳的偏爱与关怀,让一旁正维持着半蹲行礼姿势的乌拉那拉毓秀,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甄嬛就着他的力道站直身子,温柔笑道:
“回皇上的话,一切都好。只是这小家伙调皮得很,方才还在踢臣妾呢,想是知道皇上来了,急着给您请安。”
雍正闻言,朗声笑了起来,亲自牵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扶她安稳坐下。
淑嫔默默咬着唇,僵持了片刻,见皇帝眼中再无旁人,终是自顾自地,缓缓直起身子,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皇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面上依旧保持着雍容大度的笑容,适时开口:
“皇上,如今宫中接连传来喜讯,熹妃与淑嫔妹妹先后有孕,当真是双喜临门。”
雍正仿佛这才记起淑嫔也怀有身孕,目光随意地扫了过去,笑道:
“淑嫔看着气色倒是不错,想来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乌拉那拉毓秀忙挤出一抹羞赧的笑意,垂下头:“皇上说笑了。”
雍正与皇后说着年节安排,目光却不时落在甄嬛身上。
他呷了口茶,对皇后道:
“年关将至,宫中诸事繁杂,皇后一人操持未免辛劳。敬妃沉稳,惠妃细致,柔妃也颇通庶务,大可让她们分担些。如今熹妃也已回宫,正好跟着你历练历练。”
皇后指尖微微一紧,面上却笑得雍容,只道:“皇上体恤,有几位妹妹帮衬,自然是再好不过。”
雍正似又想起一事,看向安陵容,语气转为郑重:
“此外,年下抚慰百姓,彰显天家仁德,亦是重中之重。朕思忖着,京郊由你生母主持的那座慈安女学,开办以来颇见成效,朕意欲让你代朕与皇后,出宫慰问,赐下米粮布匹,以示皇家恩泽。”
安陵容立刻起身行礼:
“臣妾领旨。定当谨遵皇上教诲不负皇上与皇后娘娘信任。”
乌拉那拉毓秀轻轻瞥过她一眼,便垂下了眼帘。
.
安陵容恰好需要这样一个出宫的机会。
柔妃代天巡慰的仪仗,在銮仪使钮祜禄讷亲的带队护送下,浩浩荡荡出了紫禁城。
队伍行至安陵容母家林府附近时,讷亲以“柔妃娘娘需稍事休整”为由,命大队人马在林府外围暂行驻扎。
他行事周密,安排得滴水不漏。
片刻后,林府侧门悄无声息地驶出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沿着背街小巷绕行至一处僻静的柳树下。
安陵容早已在林府内室换下了吉服与沉重钗环。
此刻,她身着一袭月白素锦棉裙,外罩一件藕荷色碎花夹棉比甲,颜色清浅柔和,毫不扎眼。
青丝仅用一支最简单的银簪子松松绾起,余下长发垂落肩后,另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恬静婉约。
她微微低着头,乍一看,倒真像是哪户门第里娇养出来的小家碧玉。
两人迅速弃车,换上了讷亲早已备好的骏马。
安陵容这是第一次骑马,讷亲自然地将她拢在自己身前,用他那件厚实的玄色毛皮大氅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抵御凛冽的寒风。
安陵容倒也乖觉,顺势便将自己缩进那充满安全感的怀抱里,只从大氅的毛领边探出一个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飞速后退的街景。
讷亲感受到怀里人的安静,低头便能嗅到她发间清淡的香气,不由得放柔了声音问道:
“可是第一次骑马?”
安陵容轻轻“嗯”了一声。
这高头大马确实威风,跑动起来,视野变得异常开阔,与坐在封闭马车里感受截然不同。
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带着田野的气息,让她心胸都为之一畅。
她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和广阔的田野,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等静姝再长大一些,定要让她也学会骑马。
要能独自驾驭,自由自在地驰骋,去看看这天地有多么宽广。
讷亲见她看得出神,也不多言,只稳稳地控着缰绳,策马朝着西郊方向而去。
安陵容此行还是放心不下淑嫔银钱输送的那处庄子。
虽然表面没有什么眉目,却总觉得蹊跷。
他们徒步向着庄子的方向信步走去,十指自然地交握,俨然一对趁着雪后初晴出来踏青的寻常夫妻。
冬日的阳光将雪地照得晃眼,二人走走停停,时而驻足眺望远山覆雪的轮廓。
不远处,一个简陋的茶棚静立路边,茅草覆顶,虽简陋,却难得地遮风避寒。
棚内只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丈,正揣着袖子,守着一个咕嘟冒泡的炭炉,炉上坐着的大铜壶正蒸腾着白色的水汽。见
这对衣着体面、容貌出众的年轻男女走近,老丈浑浊的眼睛里带上了几分打量。
讷亲牵着安陵容走上前,笑容和煦,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客气:
“老伯,叨扰了。我与我娘子贪看这边山野雪景,走得口渴,可否讨碗热茶喝?”
他说着,自然地递过去一小块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