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实初收拾药箱,准备告退。
弘昭却似乎知道他要走,丢开小药囊,又依依不舍地抓住他的衣角,嘴里含糊地叫着:
“温……不走……”
那一刻,温实初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将这小小的身体拥入怀中。
但他终究只是克制地用指尖抚了一下弘昭软软的发顶,温柔道:
“六阿哥乖,好好听额娘的话,微臣过几日再来看你。”
他起身,再次向沈眉庄行礼,垂着眼眸,不敢有丝毫逾越:
“微臣告退。”
沈眉庄看着他几乎是仓促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咿咿呀呀的儿子。
她轻轻握住儿子的小手,低声道:
“昭儿,你要平安长大。”
窗外春光正好,春禧堂内药香淡淡,那一丝无法言说的怅惘,悄然弥漫,又悄然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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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容伏在漱盂旁,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干呕,直吐得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花,浑身脱力地软倒在榻上。
这段时日以来,这磨人的孕反几乎掏空了她的精气神。
而在这一次次吐得昏天黑地的间隙,某些从前未曾细想的念头,却异常清晰地浮了上来。
她正当年华,身体底子虽不算顶好,却也绝非孱弱之人,何以这胎怀得如此艰辛难受?
反观宫中其他曾有孕的妃嫔,似乎也多是百般不适。
思来想去,根源只怕不在她们身上。
安陵容脑海中浮现出雍正那张难掩倦怠与衰老的面容。
是了,皇上如今已近50岁。
终究是年岁渐长,精力不济了。
这么一想,她胃里的翻腾仿佛都有了答案。
怕是龙气已衰,精元不足,才累得她们这些承受雨露的妃嫔这般辛苦。
念头一转,她又想到了沈眉庄。
那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通身的气度才华,难道余生就该锁在这深宫里,守着一位心不在焉、垂垂老矣的君王,耗尽她所有的鲜妍与灵气吗?
那太可惜了。
不知怎的,安陵容竟觉得,若沈眉庄真与温实初有些什么,倒也不算坏事。
至少,温实初年轻、健朗,满腔真心赤诚都捧给那一个人,知冷知热,懂得怜惜。
比起在这四方城里寂寞红颜老,那样鲜活真切的情意,难道不是更好的归宿吗?
她甚至有些庆幸地想,幸好,幸好弘昭那孩子,眉眼气质无一不随了眉庄,清雅端正,瞧着就让人喜欢。
这念头刚落,她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万一……万一自己腹中这孩儿,将来模样性情都随了那……
不,不行!
她闭上眼,在心中祈祷,孩儿,我的孩儿,你定要争气些!
千万、千万要随了额娘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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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已然入了冬。
储秀宫的院子里洒满阳光,弘昭穿着小袄,像个圆滚滚的小团子,摇摇晃晃地追着一个小皮球。
谁知到了晚间,风声渐紧。
弘昭竟毫无征兆地打了两个喷嚏。
沈眉庄当时心下便是一紧,忙让人加了炭盆,又亲手喂他喝了半盏温热的牛乳,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哄睡了。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唯有窗外北风呼啸。
沈眉庄睡得并不踏实,朦胧中下意识地伸手去探身边的儿子,指尖触及的却是一片滚烫!
她猛地惊醒,借着守夜灯微弱的光芒一看,只见弘昭小脸烧得通红。
“昭儿!”沈眉庄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都变了调,“快!传太医!”
春禧殿瞬间灯火通明,乳母、宫女们脚步匆匆,端热水、拿帕子。
沈眉庄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感觉那小小的身子像个小火炉,烫得她心惊肉跳。
她用浸了温水的软帕子不停擦拭他的额头和脖颈,但那热度丝毫未减,反而有愈烧愈烈之势。
住在偏殿的安陵容也被惊动,匆忙披衣起来,想到正殿帮忙。
却被守在门口的采月拦住了。
采月脸色焦急却语气坚决:
“柔嫔娘娘,我们娘娘嘱咐了,您有着身孕,六阿哥这病来得凶险,请您回房歇着,保护好自身最要紧!”
安陵容心下虽担忧不已,也只能退回自己房中,听着外面慌乱的脚步声,坐立难安。
甄嬛闻讯也匆匆赶来,她先去看望了安陵容,温言安抚了几句,嘱她安心休养,便立刻转去了春禧堂正殿。
殿内,沈眉庄抱着孩子,红了眼眶。
弘昭在她怀里烧得迷迷糊糊。
“眉姐姐!”甄嬛上前,触手一摸,也是骇然,“怎么烧得这样厉害!”
“嬛儿。”沈眉庄见到她,稍稍安心,“怎么办……昭儿他……”
就在这时,弘昭突然浑身剧烈地一颤,双眼翻白,小小的手脚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竟是高热引发了惊厥。
“昭儿!昭儿!”沈眉庄魂飞魄散,吓得几乎抱不住孩子。
甄嬛虽也心惊,到底更镇定些。
连忙协助她将孩子平放在榻上,侧过他的头,防止口水呛咳,急声道:
“快!再去催太医!拿些温水来继续擦身!”
一片混乱中,温实初终于提着药箱,几乎是跑着冲了进来。
他是太医,本已落钥下值,是沈眉庄心急如焚,不顾宫规让心腹太监直接去温府硬是把他请来的,紧急递了牌子入宫。
“微臣……”温实初气息未定,正要行礼。
“还行什么礼!快看看弘昭!”甄嬛急道。
温实初立刻上前,只见孩子惊厥刚过,小脸青白,依旧烧得糊涂。
他脸色凝重至极,立刻上前诊脉,又翻看孩子的眼睑和口舌。
“是小儿急惊风,外感风寒,内里积热,来势极猛。”
他语速极快,手下已打开了药箱,取出银针,“需立刻针灸退热定惊。”
沈眉庄早已面色苍白,紧紧抓着甄嬛的手,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温实初的动作。
温实初屏息凝神,手法稳准快轻,几枚细长的银针缓缓刺入弘昭的穴位。
沈眉庄不忍看,别过头去。
一番施针后,弘昭剧烈的抽搐渐渐平复下来,呼吸似乎也顺畅了一些。
温实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额上已是细密一层汗。
他迅速开了方子,让人立刻去太医院抓药煎煮。
这一夜,春禧堂无人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