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贵人瓜尔佳文鸳到了该来月信的日子,却迟迟未有动静。
她心中隐隐有些预感,又怕是空欢喜一场,便命贴身宫女景泰悄悄去太医院请一位太医来。
来的是个面生的年轻太医,姓卫。
诊脉片刻后,便面露喜色,起身恭敬道贺:“恭喜小主,这是喜脉!脉象如盘走珠,滑利有力,您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瓜尔佳文鸳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喜悦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攥住了颈间那串日夜佩戴的红玛瑙珠。
这是她前些时日特地去宝华殿求子时供奉过的。
她喃喃道:“果真是宝华殿的香火灵验!我只诚心供奉了这一回,竟真的有了!”
她一刻也等不得,立刻盛装打扮,亲自前往景仁宫向皇后报喜。
皇后闻报,执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
她看着殿下喜形于色的瓜尔佳文鸳,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诧异与疑虑。
那串赏赐下去的红麝香珠,她已贴身佩戴许久,怎会……?
心中惊疑不定,皇后面上却瞬间堆起无比欣慰慈爱的笑容,连声道:
“好!好!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快起来,你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了,万事都要仔细。”
她关切地问:“是太医院哪位太医诊的脉?”
“回娘娘,是一位姓卫的太医,瞧着年轻,医术倒似不错。”景泰问道。
而瓜尔佳文鸳犹自沉浸在喜悦中。
皇后闻言,微微蹙眉,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终究不是知根知底、经验老道的。龙胎事关重大,半点马虎不得。”
她转头吩咐绘春:“去,传张太医来,以后就由他专门负责为祺贵人安胎。张太医是本宫用惯的老人儿,最是稳妥不过。”
张太医很快到来,仔细请脉后,回话与卫太医无异,确认是喜脉。
瓜尔佳文鸳这才彻底安心,对皇后更是感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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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午后,皇帝的晋封旨意便明发六宫,祺贵人瓜尔佳文鸳晋为祺嫔。
瓜尔佳文鸳接旨时,脸上的喜色与傲气几乎要溢出来。
她抚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腹,只觉得恩宠与荣光皆唾手可得,前途一片光明璀璨。
回宫的阵仗自然不同往日。
皇后为示恩宠,特赐了辇轿与仪仗。
小太监们抬着装饰华丽的辇轿,内务府派来的侍卫宫女前后簇拥,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行在朱红宫墙之间,端的是煊赫风光。
瓜尔佳文鸳端坐辇轿之中,纱帘摇曳,透过缝隙看着宫人们纷纷避道行礼,她心中快意更盛。
恰在此时,前方宫道转角处,甄嬛正带着浣碧、流朱等几个宫人缓步而行,似是刚从御花园散步归来。
抬轿的小太监眼见前路被人挡住,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辇轿微微一顿。
这一顿,惊动了轿中的瓜尔佳文鸳。
她不悦地蹙眉,顺着纱帘向外望去。
这一望,正正对上了闻声侧首望来的甄嬛的目光。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瓜尔佳文鸳看清是甄嬛,非但无丝毫命人停轿致歉之意,眼底掠过毫不掩饰的挑衅。
她如今身怀龙裔,风头正劲,岂会再将一个无子的嫔位放在眼里?
她甚至懒得开口,只慵懒地抬起戴着鎏金护甲的手,用指尖轻轻敲了敲轿壁。
示意抬轿的太监,不必理会,继续前行。
辇轿重新起行,仪仗队几乎是贴着甄嬛几人身边掠过,丝毫未做停留,扬长而去。
流朱被那阵势逼得后退了半步,眼睁睁看着那队人马趾高气昂地消失在前方,忍不住愤愤道:“娘娘!她不过刚封了嫔位,竟敢如此无礼!简直是……”
甄嬛却依旧静立原地,目光平静地追随着那远去的仪仗,脸上看不出丝毫怒意。
她轻轻抬手,止住了浣碧未尽的话语:
“她正得意风头上,自然觉得谁都要让她三分,何必与她计较这一时长短。”
她收回目光,转身继续缓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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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内殿。
张太医垂首恭敬地回禀:“回皇后娘娘,微臣已仔细为祺嫔娘娘请过脉。脉象虽确是喜脉无疑,然……”
他微微一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继续道,“胎气虚浮紊乱,似有中气不足之象,根基并不十分稳固。”
皇后乌拉那拉氏端坐着,指尖一枚碧玉戒指轻轻叩在紫檀小几上,发出极轻却令人心悸的“哒”声。
“本宫知道了。”她面上无波无澜,仿佛早有所料。
她语气平淡:“往后每次请脉,无论实际如何,你只需回禀皇上和祺嫔,龙胎安稳,是极稳固的胎象便是。”
“微臣明白。”张太医头垂得更低,后背渗出细微的冷汗。
“很好。下去吧。”
待张太医躬身退出了内殿,皇后才缓缓起身,踱至那扇看得见四方天地的长窗边。
她目光幽深地望向钟粹宫的方向。
长期佩戴那红麝香珠,肌理血脉早已被阴寒侵蚀,即便侥幸得孕,也如无根之木,不过是强弩之末。
能撑到几时,全看造化。
她轻轻抚过冰凉的窗棂,心底那点算计愈发狠厉。
这一胎,来得正好。
来得恰是时候。
不过是一副注定难以成型的血肉,若能物尽其用,借他扳倒那个日益势大、早已成为心腹之患的沈眉庄甄嬛一党……
那么,也是这个孩子莫大的“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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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有了身孕的瓜尔佳文鸳,愈发将往日的骄纵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几乎将“龙胎不适”当成了召唤皇帝的万灵符咒,变着法儿地寻由头,非要将皇帝从各宫的殿阁中请到自己的钟粹宫。
这夜。
皇帝雍正歇在安陵容的丽景轩已有小半夜。
殿内烛火昏黄,香气宁和,安陵容呼吸均匀,似是已然安睡。
雍正亦难得卸下日间朝务的疲惫,沉入浅眠。
骤然间,殿外响起一阵突兀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压低了的嗓音,打破了这片静谧:“皇上!皇上!奴才有要事禀报!”
雍正被猛地从睡梦中扰醒,眉峰骤然锁紧,眼底瞬间涌起被惊扰的愠怒与浓浓的不耐。
苏培盛悄步进来,面色为难,低声道:“皇上,是钟粹宫的首领太监在外头,说祺嫔娘娘腹痛如绞,心慌气短,请您务必过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