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或许有所不知。他额头上的双雁便是明证。大梁时期,皇帝朱温为了避免军士叛逃,便在他们的面部黥上文字或图案。即便他们叛逃了,凭此图案,也可轻易捉到,问罪。”
“还有这等事?看来他也是一个可怜人啊。如果不是大梁被灭,他怎敢招摇行走。”罗延环说道。
李凌霄也有同感。
“他还是可怜人?我看他是一个傲慢的人。”此时,阿克突然插言。
“我怎么没有看出来?”罗延环问道。
“哼,他与公子对话之时,我听了个只言片语。他知道公子现在是中原武林盟盟主的。公子一直谦称‘在下’,而他却是一口一个‘我’,毫无谦恭礼仪。真是岂有此理!”阿克愤愤。
李凌霄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他早有发现,却并未在意,便说道:“阿克,每个人都有语言习惯,莫做强求。这位雁人先生不简单,若日后相见,不可使性子。”
阿克噘着嘴称是。
路上,阿克急不可耐地问李凌霄:“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一没偷,二没抢,那么多银子,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给了那些村民?他们是不是故意讹诈我们?”
李凌霄说道:“不是。他们应该确是被人偷了。而偷他们的那个人,身形与你差不多,所以,他们误认为是你偷的。”
“公子如何知道?”
“我昨晚见到了那偷盗之人,追了一程,但没能追上。”
“什么?公子,你说你都没有追上?这怎么可能?”阿克惊讶地反问。顿时,吸引来彭峰、罗延环、尤彩等人的兴趣。
李凌霄见尤彩看着自己,担心她有心里负担,稍作犹豫,便没有说出实情。只是淡淡说道:“那人轻功极高,偷这些村民,简直易如反掌。”
“公子,你真的没有追上那人?”彭峰还是不相信李凌霄的解释。他见识过李凌霄的轻功。
“确实没有追上,并且是全力追赶。”
“此人轻功竟然恐怖如斯。可是,在中原武林,从没听到有这么一号人物。”罗延环沉思片刻后,摇摇头说道。
“李大哥,你是追那灵猿之时,遇到的那个人吗?”尤彩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嗯。”李凌霄含糊地点头。
“灵猿?”罗延环狐疑地看着李凌霄。
“阿克,昨夜那几家被盗,却无人喊贼捉贼,你可知因何?”李凌霄赶紧岔开话题,不想纠结“灵猿”的事。
“因何?”阿克反问。
“是因为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自先唐王仙芝、黄巢起事,再到朱温篡唐,李存勖灭梁,杀人如刈草,生命如土芥。老百姓久经战乱,被战争、杀戮和死亡吓破了胆。大多奔着‘宁可少一事,不想多一事’的想法过活。如果他们喊贼捉贼,反被贼杀,或许会搭上自己无辜性命,就更不值了。”李凌霄幽幽说道。
众人无不点头称是。
这场大雪波及面甚广,只不过从太原一路向南,越行积雪越少。应是南部雪小上很多。
小刘村外有一条河,叫小刘河。河上结了厚厚的冰凌,不多的积雪斑驳着覆盖着河面。几只麻雀在雪上窜来蹦去,留下了清晰的、如同梅花般的四趾足印。河两岸,只有红荆条丛底下,还有斑驳的薄薄积雪,残柳败杨的四周都已经积雪消融。沿岸的官道上,消雪之后,路面变得有些泥泞,纵是马匹同样走着吃力。李凌霄寻思:难怪刘七这些官军宁肯出高价,也要买马。这样的泥泞路,他们何年何月才能走到潞州前线?
李凌霄杞人忧天了。当时,他没有问过刘七,这百八十人督战队的组成情形。如若问了,会令他不耻且生厌。因为,这支队伍的组成都是洛阳城中王公大臣的公子哥。而这些公子哥儿从未上过战场。此次督战,不过是到前线捞一些军功罢了。
当然,他们几乎都是偏房的庶出,那些王公大臣的嫡子是舍不得的。虽然庶出,但都是平素里娇生惯养的主儿。仗着老子的权势,在洛阳街面上横着走,欺男霸女那都是家常便饭。就这些公子哥儿,他们能委屈着自己?不可能。
刘七是倚仗着张皇后,被委任为督战队的统领。他常年在妓院里厮混,自然是个八面玲珑之人,会看事儿,会来事儿,会办事儿。一路上,自然纵容着这些公子哥胡作非为,给自己积攒些许人脉。离开小刘村之后,到了中午时分,他们就沿路抢劫了三个商队,抢到了二十余马匹。按照那些公子哥的老子在朝廷官职大小高低,刘七逐一分配。分到的,骑马先行;分不到的,缓行,边走边抢。公差是不能耽误的,否则,张皇后也保不了他,脑袋是不够砍的。至于如何抢?是不需要刘七教的。抢老百姓,他们习以为常,都是老手。
若李凌霄知道此等情形,定会后悔没有狠狠教训刘七等人,让他们多长些记性。
李凌霄一行,在泥泞的路上走得并不快。原本一路向西南,但是,罗延环建议,此地离云台山不远,不过一日路程,莫不如到云台山转转。经此建议,李凌霄也是颇为心动。罗延环说过,云台山也有一块江山令。这块江山令,江湖上许多豪杰亦认可,甚至趋之若鹜,投奔而去。直到中原武林盟那块出现,江湖上才不再过多关注。出于好奇,再考虑到路程不远,于是,李凌霄同意了罗延环的建议,向东而行。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云台山脚下。
云台山系属太行山系,却与太行山其他山脉不同。其他山脉大多植被稀疏,苍岩林立。此处则大不同。不但原始林木丛生,颇为茂盛,且山泉尤多,长年涌流不息。山间瀑布更是随处可见,落差亦是鲜见。罗延环说,这里有“小江南”之美誉。
山居之处,有一云寨,正是罗延环所说之处。
一路上山,小径湿滑,皆因积雪融化之故。没办法,他们只能牵马步行。到了云寨外围,只见谷深平坦,寨门雄阔,寨墙厚实,四周又是红崖峭壁,高逾万仞,颇为壮观。
“这哪里是寨子,分明就是一座城堡。若据此坚守,千军万马都奈何不得。”彭峰行伍出身,对作战地形尤为敏感,不由感慨道。
李凌霄郑重点了点头。
来到寨前,罗延环手指着红崖,说这是红石峡,紧邻的是子房湖。就在一行人驻足观看之时,从寨子里涌出十余人。其中有一个中年汉子认出罗延环,口称罗爷,抱拳见礼。罗延环还礼。
“罗爷,请稍后,我去禀报元寨主。”那汉子说。
“等会儿,你说什么?元寨主?你们郑寨主呢?”罗延环疑惑地问。
“唉,一言难尽啊。我们郑寨主八月的时候,不慎坠崖身亡。现在是元寨主当家。”那汉子一脸悲戚的表情。
“什么?你说什么?郑寨主不慎坠崖?扯淡!纯粹扯淡!他武功高强,窜山越岭如履平地。他会坠崖?”罗延环直接爆了粗口。
“罗爷说得极是。但是,小的们听说,老寨主先是被毒蛇咬伤,半昏厥,然后才不慎坠崖。可怜啊!尸骨都没找到。”那汉子更加伤感。
“天妒英才啊!你们郑寨主是何等英雄人物,真是令人扼腕而泣。对了,你刚才说什么元寨主,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他是何许人也?”罗延环一通感慨后,凝眉问道。
“元寨主是我们云寨的姑爷,前年来到的云寨。罗爷,您都三年多没来云寨喝酒了,怎会认识我们元寨主?”那汉子回道。
“也是。这几年俗务缠身,确实好久没来拜访郑寨主了。好吧,你去通秉一声,就说开封‘刀锋武馆’罗延环拜山。”
江湖礼数是不可少的。
“好的。小的这就去通秉。”那汉子转身跑着进了寨子。
本来,罗延环想说“中原武林盟盟主”驾到,让元寨主出来迎接。但李凌霄曾嘱咐过,暂时不要把这个身份亮明。此行洛阳,可免些人情世故上的麻烦。既然李凌霄有过吩咐,罗延环只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功夫不大,那汉子跑了回来,说元寨主有请。
“好嘛,这位元寨主架子好大啊。郑寨主在时,知道罗某前来讨酒吃,总要远迎近接,江湖义气为先。如今这位元寨主,好大的威风啊!”罗延环明显不甚高兴,挖苦两句。
那个汉子听后颇为尴尬,没敢接话茬。
“好吧。那就见识一下这位元寨主的风采。”罗延环说着,退后两步,让李凌霄先行。
寨子中心,建有一个开敞的演武场,各种兵器摆列两厢,正中间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石台子,像是一个擂台。演武场对面,坐北朝南建有一个大厅,甚是气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聚义厅。
李凌霄等人来到大厅门前,按罗延环的意思,直接推门进去。但是,李凌霄拦下了,并未直接进去,而是让那带路的汉子先行通报一声。他们就在门外稍等。这是礼数,人家没有相约,不可贸然登堂入室。
片刻之后,那带路的汉子跑了出来,说寨主有请。看到那带路汉子跑得呼哧呼哧直喘,李凌霄便知道了,罗延环曾在云寨很有牌面。只不过,在如今这位元寨主面前就不怎么招人待见了。这关乎一个男人的面子和尊严,还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这不,罗延环怒了。
“真是好大的牌面!我罗延环都到了大厅门口,居然还不出门迎接,岂有此理,气煞我也。”
李凌霄示意他莫动怒,低声说道:“远来是客,客随主便。”
“云台山变天了。最起码的待客之道——”罗延环还想牢骚两句,又被李凌霄制止了。
随着那带路汉子,李凌霄一行进了聚义厅。进门之后,李凌霄发现,大厅里座椅东西两排,正中一把高脚大椅。座位主次有序,泾渭分明。忽然,他想到典籍上记载的瓦岗寨,暗自寻思:“这不就是典型的占山为王吗?与曾经的瓦岗寨有何区别?”
此时,主位上坐着一个年轻人,年龄应该不到三十。一眼看上去,与李凌霄类似,更像一个儒雅书生,文质彬彬的。只不过,见到李凌霄一行人,那人的眼波流动,眼珠乱转,好似在飞速思考着什么问题。
在天山“摩诘洞”,李凌霄粗浅读过相面之术,断定“此人心思不纯正,性格怪异,戒备心极重。”
两侧座椅上,只坐了两个人,都是老者,其余再无旁人。
“罗馆主,别来无恙啊!”一个老者站起来,冲着罗延环一个抱拳礼。
“裴老,风采不减当年啊,依然如此硬朗。”罗延环敷衍着回了一礼,语气不是很友善。
那裴老看罗延环如此态度,似有些尴尬。连忙咳嗽两声,掩饰这份尴尬。然后笑着打趣说道:“老喽,不中用了。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这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啊。”
“咳,咳。”突然,中间那个年轻人干咳了两声。那位裴老赶紧闭了嘴,工工正正地坐回了原位。看来这位裴老对中间这位年轻人心存惧意。
“罗馆主是吧?在下元恩士。久仰罗馆主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元恩士居然操着一口江南口音,皮笑肉不笑地与罗延环打招呼,屁股都没抬一下。
李凌霄觉得这个口音有些许耳熟。忽然回想起来,江宁怪叟和钱逊不都是这般口音嘛。想到江宁怪叟,忽然李凌霄觉得愧对眼前的罗延环。在老龙岭,他曾答应罗延环,为他引荐江宁怪叟的,却一直忙于比武较技,未来得及引荐。今后若有机缘,一定给他们引荐。
“原来元寨主是江南人士,久仰久仰!”罗延环见多识广,自然能够听得出元恩士的口音出处。只不过,久仰二字就是再虚伪不过了,说出来更是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