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楼内,烛火因涌入的晨风与杀机而剧烈摇曳,将孙霸脸上那惊怒与疯狂交织的神色切割得明灭不定。四名贴身护卫的尸体横陈在地,鲜血蜿蜒流淌,浸湿了虎皮大椅的边缘。凌云鹤持剑而立,气息微促却目光如炬;裴远拄刀喘息,浑身浴血宛若修罗。楼外,喊杀声、爆燃声、箭矢破空声汇成一片,愈发衬得楼内这短暂对峙的死寂,沉重得令人窒息。
孙霸的目光死死锁在凌云鹤身上,那眼神,如同被困的恶兽,充满了不甘、怨毒,以及一种近乎实质的疯狂。他忽然咧开嘴,发出一阵嘶哑而扭曲的笑声,打破了沉寂:“呵呵……哈哈哈……凌云鹤!好一个凌云鹤!坏我漕运布局,查我私盐网络,如今更是直捣黄龙!本将真是……小觑了你!”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去看地上的尸体,仿佛那些只是无足轻重的蝼蚁。他张开双臂,指向窗外那火光冲天的景象,声音因激动而尖锐:“看看!看看这外面!这就是你们要维护的朝廷?这就是你们口中的秩序?不过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我孙霸,只是比他们更早看清这世道的本质,比他们更有胆量去争,去抢!”
凌云鹤剑尖微抬,声音冷澈如冰,穿透孙霸的狂笑:“孙霸,你口口声声朝廷不公,世道不仁。然则,你之所谓‘争抢’,便是勾结白莲邪教,输运军械,煽动叛乱,令江淮大地烽烟四起,生灵涂炭?这便是你追求的‘清明’?用无数百姓的尸骨,铺就你问鼎天下的野望之路?”
“百姓?哈哈哈!”孙霸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笑声中充满了讥讽与蔑视,“一将功成万骨枯!古来皆然!那些愚昧贱民,活着如同草芥,能被用于我的大业,是他们的荣幸!这江山社稷,本就是能者居之!朱家坐得,我孙霸为何坐不得?!”
他一步步向前,逼近凌云鹤,眼神灼热得骇人:“凌云鹤,你也是聪明人!何必为那昏聩朝廷、为那龙椅上刻薄寡恩的皇帝卖命?看看我!看看这蛇蟠岛!军械如山,水道通达,海外基业已固!更有白莲教那群蠢货在前吸引官军火力!此乃天赐良机!”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却又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偏执:“只要你我联手!以你之智,以我之力,这江淮乃至东南半壁,唾手可得!届时,你我共享天下,岂不快哉?何必拘泥于那区区钦犯身份,做那愚忠的殉葬品!”
“住口!”裴远厉声喝断,强忍伤痛,横刀在前,“逆贼!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
凌云鹤却抬手,示意裴远稍安。他看着状若疯狂的孙霸,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切的悲哀与冰冷的审视。他缓缓摇头,字句清晰,如同重锤敲击在孙霸扭曲的心防上:“孙霸,你错了,大错特错。”
“你以为你是在反抗不公,实则,你早已成了这不公世道孕育出的、比那些蠹虫更为可怖的毒瘤!他们贪腐,尚知遮掩,尚存一丝对王法的畏惧。而你,已彻底撕下伪装,视人命如草芥,以叛乱为乐土!你所行之事,比你所憎恶的贪官污吏,恶劣百倍!”
凌云鹤向前一步,气势陡升,竟压得孙霸呼吸一窒:“你说百姓如草芥?可知正是这亿万‘草芥’,耕种纺织,输粮纳赋,才撑起了这大明江山,才养活了你这等边军将士!你身受朝廷俸禄,百姓供养,不思保境安民,反而引狼入室,戕害黎庶!此乃不忠!不仁!”
“你说朱家坐得,你便坐得?”凌云鹤语气中的讥诮如同冰锥,“凭何?凭你这海外一隅?凭你勾结的乌合之众?凭你背后那见不得光的‘烛龙’?不过是一群躲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也敢妄言天下?此乃不智!不义!”
“烛龙”二字出口,孙霸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你……你怎么会知道?!”
凌云鹤不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洞穿他所有的伪装与疯狂:“你所依仗的,不过是这岛上的军械,不过是白莲教的混乱。但你可曾想过,一旦叛乱平息,你这孤岛便是瓮中之鳖!你所勾结的‘烛龙’,可会为你这枚弃子,与整个大明为敌?你所追求的霸业,不过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最终等待你的,唯有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你胡说!!”孙霸被彻底激怒,尤其是“烛龙”二字和“弃子”的断言,仿佛戳破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他脸上最后一丝理智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癫狂与暴戾!他猛地将手中匕首掷向凌云鹤,同时身形暴起,如同疯虎般扑向裴远——他看出裴远伤势更重,意图先解决一个!
“冥顽不灵!”凌云鹤侧身避开飞来的匕首,剑光一闪,直刺孙霸肋下!
裴远虽伤,悍勇不减,面对孙霸的扑击,不闪不避,怒吼一声,长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迎头劈下!竟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孙霸没料到裴远如此悍勇,匆忙间变招,一掌拍向刀身,另一手成爪,直掏裴远心窝!
“嗤!”
凌云鹤的剑尖率先刺入孙霸肋部,虽不深,却让他动作一滞。
几乎同时,裴远的刀也被拍偏,但他不顾自身空门大露,刀势不收反进,狠狠斩在孙霸的左肩胛骨上!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啊——!”孙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右爪也因剧痛而失了准头,只在裴远胸前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裴远踉跄后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全靠长刀支撑才未倒下。
孙霸捂住鲜血狂涌的左肩,踉跄几步,靠在虎皮大椅上,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只有因剧痛和绝望而扭曲的狰狞。他死死瞪着步步紧逼的凌云鹤和勉力站立的裴远,眼中疯狂的光芒渐渐被一种穷途末路的灰败所取代。
“你们……赢了……”他嘶哑着,声音如同破败的风箱,“但……‘烛龙’……不会放过你们……你们……还有这大明……都要给我……陪葬……!”
话音未落,他眼中闪过一丝狠绝,猛地低头,似乎要咬向衣领!
“想服毒?”凌云鹤眼神一厉,剑光如电般掠过!
“噗!”
一颗带着惊愕与不甘表情的头颅,伴随着喷涌的鲜血,滚落在地。无头的尸身晃了晃,重重栽倒在那张象征着野心的虎皮大椅上。
参将之狂,终以最彻底的方式,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