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双影案·卷二·宫心案》
第一章:元宵惊魂
上元佳节,京师彻夜如昼。千家万户悬彩灯,九重宫阙燃明烛。朱雀大街火龙蜿蜒,金明池畔鳌山耸立,真个是\"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的太平景象。
紫禁城中,更是一派煌煌气象。乾清宫前丹陛之上,早已设下御宴。数百盏宫灯缀成星河,映得白玉栏杆泛着温润光泽。教坊司奏《万年欢》,笙箫管笛之声缭绕在飞檐斗拱之间。朱见深高坐龙椅,身着绛纱龙袍,面上带着几分疏淡的笑意。万贵妃陪侍在侧,一袭蹙金绣凤宫装,云鬓上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举杯的动作轻轻晃动,流光溢彩。
\"陛下请看,\"万贵妃纤指遥指宫墙之外,\"今年这灯市,竟比往年还要热闹三分。\"她的声音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糯,眼波流转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
朱见深顺着她所指望去,但见万家灯火如星河倒泻,不禁颔首:\"确是盛世气象。\"说罢举杯与群臣共饮。席间王公大臣们纷纷应和,颂圣之声不绝于耳。
凌云鹤坐在下首偏僻处,一袭青袍在锦绣丛中显得格外素净。他执杯却不饮,目光淡淡扫过宴上众人。裴远按刀侍立在他身后,玄色侍卫服上的暗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先生不饮酒?\"裴远低声问道。
凌云鹤微微摇头:\"这等场合,醉眼如何看得清世事?\"话音未落,忽见万贵妃身旁的宫女如意脚步踉跄,手中捧着的玉壶险些跌落。那宫女面色苍白如纸,额间沁出细密冷汗。
\"咦?\"裴远也注意到了异常,\"那宫女似乎......\"
话未说完,突见万贵妃手中金杯\"当啷\"一声落在案上,琼浆泼湿了凤袍前襟。她一手捂住小腹,蛾眉紧蹙,涂着胭脂的唇瞬间失了血色。
\"爱妃?\"朱见深最先察觉不对,急忙俯身相询。
万贵妃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抓住皇帝衣袖。下一刻,她身子一软,竟直直向后倒去!
\"贵妃!\"惊呼声四起。左右宫女慌忙上前搀扶,却见万贵妃双目紧闭,已然不省人事。宴上顿时乱作一团,丝竹之声戛然而止。
\"传太医!快传太医!\"朱见深厉声喝道,一把将万贵妃揽入怀中。帝王的从容荡然无存,面上尽是惊惶之色。
凌云鹤倏然起身,却被裴远按住了肩膀:\"先生,内宫之事......\"
话音未落,忽见那名叫如意的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万贵妃的方向连连叩首,口中念念有词:\"来了...它们来了...奴婢早就梦见了......\"
\"胡说些什么!\"司礼太监厉声呵斥,却止不住宫女越发癫狂的言语。
\"是鬼胎!奴婢连梦了三夜,有鬼胎冲撞娘娘!黑气缠身,血光冲天啊!\"如意抬起头来,满面泪痕混着冷汗,眼神涣散如痴如狂。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群臣面面相觑,有几个老臣已经吓得面色发白。朱见深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那宫女:\"拖下去!\"
东厂督公尚铭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御前,尖细的嗓音带着森冷寒意:\"还不快将这胡言乱语的奴才带下去看管!\"立时有两个番子上前,将哭喊不止的如意拖离了宴席。
凌云鹤凝目望去,正对上尚铭投来的目光。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随即又换作恭顺模样,快步走到皇帝身边:\"陛下莫忧,贵妃娘娘洪福齐天,定会逢凶化吉。\"
太医令带着两个太医正匆匆赶来,在皇帝焦灼的注视下为万贵妃诊脉。老太医的手指搭在万贵妃腕间,不过片刻便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如何?\"朱见深急问。
太医令以头触地,声音发颤:\"臣...臣惶恐...娘娘脉象滑利如珠,似是...似是喜脉,然尺脉涩滞,有堕胎之兆啊!\"
满场哗然!万贵妃年逾四旬,圣宠虽隆,但多年来从未有孕,如今竟在元宵盛宴上突然出现堕胎之象,这实在是骇人听闻。
朱见深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被太监急忙扶住。他的目光从昏迷的万贵妃脸上扫过,最终落在尚铭身上,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查。给朕彻查。\"
\"奴婢遵旨。\"尚铭躬身领命,眼角余光却瞥向凌云鹤所在的方向。
此刻凌云鹤正俯身拾起地上一样物事——那是方才如意被拖走时,从袖中掉落的一枚香囊。他不动声色地将香囊纳入袖中,抬头时正遇见裴远担忧的目光。
\"先生,此事......\"
凌云鹤微微摇头,示意他噤声。御前已然大乱,太监宫女们忙着将万贵妃抬回寝宫,大臣们惶惶不安地窃窃私语。朱见深在原地站立片刻,忽然拂袖而去,留下满座惶惶的臣子。
宴席不欢而散。凌云鹤与裴远随着人群退出宫门时,夜空正中有烟花炸开,绚烂流光映照着朱红宫墙,却无端显出几分凄艳。
回到驿馆,裴远掩上房门,这才急切问道:\"先生可是发现了什么?\"
凌云鹤从袖中取出那枚香囊,放在灯下细细端详。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宫制香囊,缎面上绣着如意云纹,针脚细密,却隐隐透着一股异样的香气。
\"这香气...\"裴远抽了抽鼻子,\"似乎与寻常香料不同。\"
凌云鹤解开香囊系带,将内中物事倒在纸上。除却寻常的沉香、麝香等物,竟有些许灰白色的粉末掺在其中。他拈起少许在指间捻动,眉头渐渐蹙起。
\"今夜之事,绝非偶然。\"凌云鹤的声音低沉,\"贵妃有孕本就可疑,突然小产更是蹊跷。那宫女的疯话......\"
\"先生以为,那宫女是装疯?\"
\"真疯也好,装疯也罢,她必定知道些什么。\"凌云鹤目光微凝,\"尚铭将她看管起来,恐怕不止是为了防止她胡言乱语这般简单。\"
裴远握紧了刀柄:\"东厂想要灭口?\"
窗外又一阵烟花炸响,映得凌云鹤面上明暗不定。他收起香囊,缓步走到窗前。但见皇城方向灯火通明,不知多少暗流正在那重重宫阙中涌动。
\"裴远,\"他突然开口,\"你可听说过'鬼胎冲撞'之说?\"
裴远一怔:\"江湖术士的妄语罢了先生怎也信这个?\"
凌云鹤轻轻摇头:\"我不信鬼胎,却信人心。有人要借鬼神之说,行不可告人之事。\"他转身看向裴远,目光如炬,\"今夜之后,这宫闱之中,怕是再难安宁了。\"
更漏声遥遥传来,已是子夜时分。京城的欢闹渐息,而宫中的惊魂之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