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的明确拒绝,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贾母心头热切,却让另一人的心思愈发活络起来——那便是王夫人。
自那日贾母试探黛玉碰壁后,王夫人心中既松了口气,又添了几分急切。
宝玉的婚事不能再拖,必须尽快定下一门“妥当”的亲事,绝了老太太和其他人的念想。而放眼京中,还有谁比薛宝钗更合适的人选?
薛家虽是商贾,然如今有王子腾这棵大树,又与贾府是至亲,知根知底。
宝钗那孩子,模样端庄,性情温厚,行事周全,更难得的是通达世务,精明干练,正是能辅佐宝玉、撑起门户的贤内助。
更何况,薛家豪富,若能联姻,于贾府眼下捉襟见肘的财政,亦是极大助益。
越想越觉合适,王夫人便寻了个由头,请薛姨妈过府说话。
这日午后,薛姨妈带着宝钗来到王夫人院中。王夫人特意备了上好的茶点,屏退左右,只留周瑞家的在一旁伺候。
闲话几句家常后,王夫人便叹道:“妹妹,你我姐妹一场,有些话,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如今我这心里,最放不下的,便是宝玉的婚事。
这孩子…你是知道的,心地纯善,却不通世务,整日只知在姊妹堆里厮混,将来…可怎么是好?”
她说着,拿起绢子按了按眼角。
薛姨妈忙道:“姐姐快别这么说。宝哥儿是衔玉而生的贵人,自有大造化。如今不过是年纪小,贪玩些,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王夫人摇头:“妹妹不必宽慰我。自家孩子自家知。我如今只盼着,能给他寻一门好亲事,找个稳重贤惠的媳妇,日后能规劝他,帮扶他,我也就放心了。”
她说着,目光似无意般落在静静坐在一旁、垂眸饮茶的宝钗身上,“我常想,若宝玉能娶个像宝丫头这般懂事知礼、又能持家的,真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薛姨妈心中一动,面上却笑道:“姐姐可别夸她了!她一个小孩子家,懂得什么?不过是比旁人多识几个字,略知些分寸罢了。”
宝钗闻言,抬起头,温婉一笑:“姨妈过誉了。宝兄弟天真烂漫,赤子之心,才是难得。将来必有福慧双全的淑女相配。”
王夫人却不肯放过,接着道:“妹妹,说句实在话,咱们两家是至亲,知根知底。我瞧着宝丫头和宝玉,年纪相当,性情也合得来。
若…若能将两个孩子的事定了,亲上加亲,我们做长辈的,也就彻底安心了。妹妹…你看如何?”
薛姨妈没料到她如此直接,一时怔住,下意识地看向宝钗。只见宝钗依旧神色平静,只是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薛姨妈沉吟片刻,脸上堆起笑容,语气却带着几分推诿:
“姐姐的心意,我岂能不知?这是瞧得起我们宝丫头,也是我们薛家的体面。只是…”
她话锋一转,“姐姐也知道,我们薛家如今…蟠儿那孽障还在流放之地受苦,家业也大不如前。
宝丫头虽好,终究是商贾之女,只怕…委屈了宝哥儿这国公府的嫡孙。再者,孩子们年纪还小,婚事也不急在一时…还是再从长计议为好。”
王夫人心中不悦,却不好强逼,只得笑道:“妹妹这是哪里话!什么商贾不商贾的,咱们是至亲,何必说这些外道话?
宝丫头的人品才貌,我是最中意的。既如此,便依妹妹,咱们再慢慢商议。”她说着,又看向宝钗,“宝丫头,你的意思呢?”
宝钗放下茶盏,起身微微一福,声音依旧温婉得体:
“婚姻大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宝钗一切但凭母亲和姨妈做主。”
王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暗叹这丫头果然心思缜密,面上却笑道:“好孩子,快坐下。知道你最是懂事。”
又闲话片刻,薛家母女便起身告辞。
送走她们,王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哼一声:“滑不溜手!”她看向周瑞家的,“你瞧着,她们这是何意?”
周瑞家的低声道:“太太,薛家太太怕是…另有打算了。您没见如今宝姑娘对环三爷…”
王夫人脸色一沉:“我也瞧出些苗头了!莫非她们见环哥儿如今得了势,便想攀高枝了?
哼!也不想想,环哥儿再出息,终究是庶出!宝玉才是正经的嫡孙!薛家真是眼皮子浅!”
周瑞家的忙道:“太太息怒。或许…薛家是顾忌着大爷(薛蟠)的事,怕拖累了宝哥儿?再者,如今环三爷圣眷正浓,薛家想借力,也是常情。”
王夫人烦躁地捻着佛珠:“罢了!她们既无心,我也不强求!离了张屠户,还吃带毛猪不成?京城里好女儿多的是!你替我留心着,务必给宝玉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是,太太。”
回梨香院的路上,马车内一片寂静。
薛姨妈揉着额角,叹道:“你姨妈今日这话…说得也太直了些。倒让我不好接口。”
宝钗安静地坐着,目光望着车窗外流动的街景,半晌,才轻声道:“母亲回绝得对。”
薛姨妈看向她:“宝丫头,你…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这情形…你姨妈虽提得突兀,可宝玉那孩子,终究是王府嫡子”
“母亲,”宝钗打断她,声音平静却坚定,“宝玉…是好人,是君子。但他并非女儿的良配。”
薛姨妈一怔:“这是为何?你往日与他不是相处得挺好?”
宝钗微微摇头:“相处得好,与结为夫妻,是两回事。宝玉心性,母亲难道不知?他视功名如粪土,厌弃经济仕途,只沉溺于诗词风月。
女儿…敬重他的真性情,却无法认同他的处世之道。若嫁与他,日后…难道要陪他整日吟风弄月,不顾家族兴衰,不理世间俗务吗?”
她转过头,看着母亲,目光清亮而理智:“薛家如今风雨飘摇,哥哥远戍,家业需人支撑。
女儿若嫁人,需得一位…能持重守业、于仕途经济上有担当、能庇护薛家、引导哥哥走回正途的夫君。
宝玉…他做不到。贾府二房…如今看似宝玉尊贵,然环兄弟崛起之势已不可挡,未来谁主沉浮,尚未可知。姨妈今日之言,或许…已迟了。”
薛姨妈从未听女儿如此冷静透彻地分析过婚事,更未想到她竟将贾环与宝玉比较得如此…现实。
“你…你莫非…真对环哥儿…”
宝钗脸上微微一热,垂下眼帘,低声道:“环兄弟…或许并非完美无缺。但他自强不息,锐意进取,深得圣心,前程不可限量。
更难得的是…他于危难之际,屡次出手相助,保全薛家,恩重如山。女儿…女儿敬他,佩他,亦…感念他。”
薛姨妈看着女儿,良久,方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你既看得如此明白,为娘…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环哥儿那边,心思深沉,又正值仕途关键,怕是…未必有心于此。你…”
宝钗抬起头,神色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母亲放心。女儿并非不知轻重之人。
此事…顺其自然便好。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家中产业,等待哥哥归来。其余…皆是后话。”
薛姨妈看着女儿,心中百感交集,女儿长大了,心思之深、眼光之远,已远超自己想象。
【叮!关键人物‘薛宝钗’明确内心选择!彻底排除‘金玉良缘’可能性!情感倾向完全转向宿主!隐性状态‘待字闺中,静待良机’激活!王夫人‘联姻计划’受挫!】
马车驶入梨香院,母女二人各怀心事,默默下车。
宝钗回到自己房中,屏退莺儿,独自坐在窗下,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枚普通的青玉扳指
那是贾环那日遗落在她这里的。她轻轻摩挲着微凉的玉面,望着窗外一株渐染秋色的海棠,目光悠远而坚定。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
风浪之中,唯有牢牢抓住最有力量的舟楫,方能驶向彼岸。
而贾环,便是她眼中,那艘最稳、最快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