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在黑暗中沉浮了不知多久。
意识如同破碎的浮冰，时而凝聚，时而散开，时而又沉入深渊。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苍白沙海，巨大的漆黑羽翼遮蔽天空，冰冷的绿色眼眸俯视着他，毁灭的能量洪流将他吞没…然后是耀眼却温柔的琉璃色光芒…最后，是一切归于沉寂的、绝对的虚无…
“水…”
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气音。喉咙火烧火燎地疼。
一丝清凉的、带着淡淡甘甜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润湿了他的嘴唇，顺着缝隙流入喉咙。唤醒了他身体深处的一丝生机。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
模糊的光线映入眼帘，逐渐聚焦。低矮的木制天花板，粗糙却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柴火的气息。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妇人正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个木碗，用小勺仔细地喂他喝水。
“哎呀，醒了醒了！”老妇人看到他睁眼，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转头朝外屋喊道：“老头子！快来看！小伙子醒了！”
脚步声传来。之前那位在村口见过的老村长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烟斗。他走到床边，仔细打量着林夜。
“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村长的声音沉稳。
林夜张了张嘴，尝试发声，却只吐出几个沙哑的音节。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大脑一片空白。我是谁？这是哪里？他们是谁？
他的眼神透露出的迷茫和虚弱不似作假。
村长和老妇人对视一眼，似乎松了口气。
“别急，别急。”老妇人，莉琪奶奶，柔声安慰道，“你伤得不轻，又冻坏了，昏睡了两天呢。先好好休息，慢慢来。”
她又喂了林夜几口水，然后端来一碗温热的的粥糊，一点点喂给他。简单的食物下肚，带来久违的暖意和力量感。
林夜顺从地吃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打量着四周。简陋的木屋，陈设简单却整洁。墙壁上挂着兽皮和几件农具，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驱散着春寒。窗外传来鸡鸭的叫声和孩童隐约的嬉闹。
这是一个平静的村庄。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之前那些恐怖的记忆碎片…是梦吗？
接下来的几天，林夜就在村长家这间小小的客房里休养。
莉琪奶奶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每天换药、喂饭。伤口在草药的敷贴下慢慢愈合，身体也逐渐恢复了力气。但他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语言能力也恢复得很慢，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词汇，表达更是困难。
村长，名叫德纳第，平时话不多，大多时候都在忙村里的事务，或者擦拭他那柄旧猎弓。但他每天都会来看林夜几次，眼神里的警惕渐渐被一种长者般的沉稳所取代。
通过断断续续的交流和观察，林夜勉强了解到，这个村子叫卡恩村，位于一个叫里·耶斯提杰王国的边境地带，靠近一座叫耶·兰提尔的城市。村子以种植和狩猎为生，规模很小，时常要提防魔物和盗贼的骚扰。
那天发现他的两个少年，胖的叫罗姆，瘦的叫尼姆，是村里的孩子，经常跑来看他，好奇地打量这个“从荒原里爬出来的怪人”，有时会带来一些野果或者他们觉得有趣的小玩意。
林夜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偶尔点点头，或者努力挤出一个生涩的、表示感谢的微笑。他的内心充满了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仿佛与这个平静的世界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直到一天下午。
林夜已经可以自己下床走动了。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夕阳给村庄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几个孩子正在空地上追逐打闹，其中一个不小心摔倒了，膝盖擦破了皮，哇哇大哭起来。
几乎是本能地，林夜的视线聚焦在那孩子流血的膝盖上。
他的双眼，那双黑色的眼眸，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瞳孔深处悄然浮现出三颗勾玉的图案，缓缓旋转了一瞬。
世界在他的视野中仿佛瞬间慢了下来。他能清晰地看到伤口处细微的血管破裂，尘土沾附在血珠上，甚至能预判出下一个瞬间，那孩子会因为疼痛而更加剧烈地抽搐…
同时，一种模糊的感知蔓延开来。他不仅能听到孩子的哭声，还能隐约“感觉”到那哭声中所包含的疼痛、委屈和一丝希望引起大人注意的撒娇情绪。不远处，正在晾晒衣物的母亲身上传来担忧和些许不耐烦的波动。更远处，村口巡逻的村民身上散发着警惕。
这些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勾玉消失，视野恢复正常，那种奇异的感知也如潮水般退去。
林夜猛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刚才那是什么？
一种既陌生又隐隐有些熟悉的感觉。
“嘿！看招！”窗外，另一个孩子恶作剧地朝摔倒的孩子扔了一小块泥巴。
林夜的视线瞬间捕捉到那泥巴的轨迹，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微微一侧，仿佛那泥巴是冲着他来的一样。一个极其细微的、近乎本能的闪避动作。
泥巴自然打在了摔倒孩子的身上，引发了更大的哭声和一阵哄笑。
林夜却怔在了原地。
眼睛还有这种对危险的细微预感是怎么回事？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似乎并不只会接受喂食和敷药它们，仿佛本该握着什么本该战斗？
“怎么了？站在这里发呆？”莉琪奶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端着一盆刚洗好的野菜走进来，“身体刚好点，别吹太多风。”
林夜转过身，犹豫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窗外哭闹的孩子，努力组织着生涩的词汇：“…眼睛…刚才…看东西…很奇怪…”
莉琪奶奶放下木盆，走过来看了看窗外，笑道：“小孩子打闹罢了，没什么奇怪的。你啊，是不是躺太久，眼花了？”她只当是病人体虚产生的错觉。
林夜沉默了。他知道那不是眼花。
那天晚上，林夜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白天那短暂而奇异的体验，在他空洞的记忆里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他闭上眼睛，尝试去回忆，去捕捉那种感觉。但除了头痛加剧，一无所获。
然而，一种微弱却坚定的念头，开始在他心中萌芽。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记忆。还有某些重要的东西。
他需要找回来。
至少，要先弄明白，这双偶尔会变得奇怪的眼睛，和那种对周围情绪的模糊感知，到底是什么。
第二天，当罗姆和尼姆又跑来玩时，林夜第一次主动地、用手指，笨拙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看向他们，投去询问的目光。
“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罗姆凑近了看，“黑色的，挺好看啊，没什么特别的嘛！”
尼姆则想了想，说道：“你是不是眼睛不舒服？村里恩菲雷亚哥哥有时候会研究一些药水，要不我带你去问问他？”
恩菲雷亚？那个被村民们提起过几次的、住在村外独立小屋里的、有些内向却擅长调配药剂的少年？
林夜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