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酥裂开的瞬间,我没来得及反应,那半块焦黄碎屑便腾空而起,悬在我面前,像被谁用线吊着。紧接着,一道幽蓝火苗从裂缝里窜出,不烫手,却烧得我心口发紧。
我知道这火——老道士当年煮茶不用炭,就爱用这种蓝火,说是“因果燃尽,余味才真”。他总一边点火一边念叨:“吃东西要嚼三十六下,不然对不起嘴。”现在这火绕着星核打转,像是催我赶紧把命接上。
星核在我掌心震了一下,像是在说:走吧,别磨蹭了。
我闭眼,咬牙,任它往胸口撞。
疼。
不是刀割,也不是雷劈,是骨头缝里被人塞进一根烧红的铁丝,一路捅到天灵盖。眼前炸开无数画面——万年前的祭坛上,风卷残云,七柄剑悬于虚空,其中一柄通体漆黑,剑脊刻着“咎”字。那人背对我站着,披着破旧道袍,右手握剑,左手按在自己心口。
然后他转身,脸是我,又不是我。
下一幕,他挥剑斩下,一道金光飞出,落入凡胎;另一道黑影被封入冰棺,锁链缠身。中间那道青烟被抽出时,化作一柄锈剑,落进当铺柜台后的暗格。而归墟剑灵,则被剥离神识,封进一个戴琉璃镜的账房先生体内。
我听见他说:“善念入世,恶念镇渊,灵守轮回——九世之后,若他还记得甜咸,便是人。”
不是无敌。
不是永生。
是要记得桃酥有没有芝麻。
画面断了,痛却没停。我跪在地上,鼻血滴在归墟剑刃上,锈皮嗤地冒起白烟。可我没松手,反而把星核往心口按得更深。
“师父选的路,我走完。”我说,“但这一口苦,得记到账上。”
话音刚落,胸口那团灼热忽然一沉,稳了下来。像是有人在我脑子里坐下了,还顺手整理了下算盘珠子。
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不像说话,倒像笔尖划过账本:“第九世……总算没赖账。”
我喘着气抬头,密室四壁依旧,檀香浓得呛人。可我知道,有些事不一样了。
归墟剑突然颤了下,剑柄朝上,指向屋顶。
我知道它想干什么。
我抹了把鼻血,伸手握住剑柄,低声道:“赵兄,你还愣着?”
话音未落,空气中浮出一道虚影——黑甲将军,眉骨带伤,手里攥着半截罗盘。正是赵无锋。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像是看兄弟,又像是看仇人。
“你不是我。”他说,“我是战神,是执剑者,是你斩出去的那一刀。”
我点头:“对,你不是我。你是替我扛下天劫的那个傻子,是冰棺里躺了万年的替罪羊。你比我狠,比我硬,也比我……更像一把剑。”
他嘴角抽了抽,没笑出来。
“可我现在不想当剑了。”他声音哑了,“我想当个人——哪怕只活一刻。”
我站起身,把剑横在膝上:“那你来啊。不来,我就把你写进账本,记作‘欠陈无咎一条命’,利滚利,下辈子还。”
他愣住,随即笑了,笑得肩膀直抖。
“还是这么赖皮。”他喃喃道,“和当年一样。”
他抬起手,指尖泛起金光,一点一点散成光流,顺着剑脊渗进去。锈层大片剥落,露出内里流动的星河纹路。当最后一片铁锈落地时,剑脊缓缓浮现四个古篆——
**诸天执*剑***
剑鸣震耳,整间密室嗡嗡作响,墙皮簌簌往下掉。我握着剑,感觉像是多了条胳膊,又像是少了颗心。
赵无锋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一双眼睛盯着我。
“记住……”他说,“我不是消失了。我只是……回家了。”
光点消散,剑身微温。
我低头看着它,忽然觉得这玩意儿沉得离谱。以前拿它砍人,总觉得是借来的兵器,现在倒像是自己长出来的,甩都甩不掉。
正想着,脖子一凉。
苏红袖不知何时出现在角落,脸色惨白,颈间玉坠裂成两半,碎片飘在空中,映出一段光影——
老道士抱着襁褓,站在悬崖边。旁边跪着个穿白衣的女子,长发遮面,肩头有九道血痕。他低头对她说了句什么,女子抬头,泪流满面,却笑了。
画外音响起:“你是我斩断情执时,遗落在人间的一缕魂。好好活着,等他回来。”
光影碎了。
苏红袖浑身一颤,九尾尽数褪去,变回那个瘦弱少女。她一步步走过来,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我看着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忽然笑了:“你小时候,发烧说胡话,喊了我三声‘阿娘’。”
我脑子嗡了一声。
她说:“我不是救赎,也不是债。我只是……想让你记得,有人曾为你哭过。”
她抬手,指尖轻轻碰了下我的额头,像母亲哄孩子睡觉。
然后,她化作一缕青烟,钻进归墟剑第三道剑纹,消失不见。
剑身轻轻一震,像是叹了口气。
我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手里还攥着剑。鼻血已经止了,嘴里发苦,像是吞了十斤黄连。
胸口那团星核安静下来,可我能感觉到,里面有个人在打盹,偶尔翻个身,踢我一下。
我低头看剑,锈迹基本褪尽,露出暗金纹路,像夜空里的银河。剑脊上的字清晰可见——“诸天执剑人”。
听着挺威风。
可我只想睡一觉。
正闭眼,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咳嗽。
我猛地睁眼。
桌上,那半块桃酥的灰烬还在飘。
其中一粒细灰,轻轻落在剑刃上,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