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空洞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宁静。只有“光树”果实明灭时细微的嗡鸣,以及小满玩水时,湖底晶体被扰动发出的、风铃般清脆的能量涟漪声。
赵海成接过林默的水壶,喝了一口。水是温的,带着一丝清甜,仿佛蕴含着某种温和的能量,迅速缓解了他的疲惫和紧张。他靠在湖边一块光滑的、带着金属凉意的巨石上,看着湖中央那座奇迹般的小岛。
“现在,可以说了吗?”林默也坐下来,姿态放松了些,但眼神依旧锐利,像一只在休憩但仍保持警惕的猎豹,“王博士的‘摇篮’,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张建军和‘公司’都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赵海成沉默了片刻,整理着混乱的思绪和从秀兰留下的碎片信息中拼凑的图景。
“‘摇篮’…秀兰认为,它不是人造物,而是一种自然现象,或者说,是宇宙底层规律在特定条件下的显现。”他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它关乎物质与意识的最终边界。当意识——特别是强烈、纯粹的观测意识——作用于物质时,会引发物质本身的‘自指’和‘递归’,就像…就像程序开始审视自身的代码。”
林默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在努力理解这超越常规物理框架的概念。
赵海成继续道:“A-7合金,就是第一个被成功激发的‘谐振子’。它的状态不再由外部环境和内部晶格结构完全决定,而是…部分取决于‘如何被观测’。秀兰相信,如果能掌握这种观测模式,就能引导物质向着我们期望的方向坍缩,比如…创造新的元素,治愈不治之症,甚至…”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正在湖边好奇戳着发光苔藓的小满,“…赋予生命新的形态。”
林默吹了个无声的口哨,眼神复杂:“所以,‘摇篮’是点金石,是圣杯。难怪‘公司’会疯狂。张建军呢?他代表官方,也想要这个?”
“张建军…”赵海成想起那张被绝对理性覆盖的脸,“他要的是‘控制’。他相信一切,包括意识,最终都可以归结为参数和公式。‘摇篮’的不可预测性,对他而言是必须被关进笼子的野兽。他要解析它,量化它,最终…武器化它。”
林默嗤笑一声:“典型的官僚思维。把奇迹变成工具。”她看向赵海成,目光深沉,“但王博士选择了你,和你的女儿。为什么?”
赵海成从口袋里掏出那把0.02毫米齿距的梅花扳手,它在洞窟柔和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秀兰认为,‘爱’不是干扰项,而是…一种更高级、更稳定的观测模式。它能绕过意识的防御,直接与物质的底层‘善意’共振。小满…”他看向女儿,眼神柔和下来,“她的世界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她的感知更接近…概率云本身。而我,也许是因为我和秀兰之间的联结,以及我对物质世界的理解,能成为她和现实之间的…桥梁。”
“钥匙和锁孔。”林默总结道,她站起身,走到湖边,蹲下身,用手舀起一捧湖水,湖水在她掌心依旧清澈,但内部的微光似乎更加活跃了,“所以,王博士建造这些,这个观测站,这些地脉通道,这个‘宁静之间’…”她环顾这个不可思议的空间,“…不仅仅是为了研究,更是为了保护‘摇篮’,等待正确的观测者出现。”
就在这时,湖中央小岛上的那棵“光树”,突然发生了变化。其中一颗原本稳定脉动的“果实”光团,亮度陡然增强,内部结构飞速演变,最终投射出一幅清晰的动态图像——
那是一片冰封的湖面(或者冷却池?),冰面上用某种发光的液体画着一个巨大的、复杂的方程。赵海成认出,那是薛定谔方程的某种变体。方程的旁边,画着一朵简笔的玫瑰。
“是妈妈!”小满指着图像喊道。
图像旁边,浮现出一行闪烁的文字,是王秀兰的笔迹:
“当生与死在观测中叠加,玫瑰于冰上绽放。坐标:初遇之地,贝尔不等之日。”
“是下一个目的地的线索!”林默立刻拿出平板,快速记录着图像和文字,“初遇之地…是你和秀兰博士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个轧钢厂的冷却池?”
赵海成心脏狂跳:“是!但‘贝尔不等之日’是什么意思?”贝尔不等式,是检验量子纠缠的关键。
林默在平板上快速操作,调出一个复杂的星历和能量场日历对照程序:“贝尔不等式验证…需要特定的宇宙背景辐射和局部空间曲率条件…让我计算一下…”她的手指飞快滑动,屏幕数据流奔腾,“找到了!下一个符合条件的‘贝尔不等之日’,是…明天黄昏!”
时间紧迫!
几乎在同时,整个“宁静之间”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穹顶的光体闪烁不定,湖面泛起不规则的涟漪。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壳深处的轰鸣隐隐传来。
林默脸色一变,看向手中的平板:“不好!能量屏障被剧烈冲击!是张建军!他用了高当量的熵增炸弹!他在强行拆解观测站!冲击波正沿着地脉传导过来!”
她猛地站起身:“这里不能待了!能量平衡会被打破,这个空间可能会坍缩!”
赵海成急忙抱起小满。
“我们去哪里?”他问林默,现在她是唯一的向导。
林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回地上!去初遇之地!必须在明天黄昏前赶到那里!这是王博士留下的明确指令!”
她率先冲向洞穴另一侧,那里看似是光滑的岩壁。她在岩壁上几个特定位置快速按压,岩壁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上的、布满粗大能量管道和古老齿轮的竖井,一道由柔和光晕构成的阶梯螺旋向上。
“这是紧急通道,直通城市边缘的废弃排水系统!”林默喊道,“快!”
头顶上方,隐约传来更剧烈的爆炸声和结构扭曲的呻吟。张建军的暴力手段,正在无情地摧毁王秀兰精心构筑的一切。
赵海成最后看了一眼即将崩溃的“宁静之间”,那片由妻子创造的、短暂给予他们庇护的奇迹之地。然后,他抱紧小满,踏上了光之阶梯,向着地面,向着未知的危机和妻子指引的最终答案,奋力攀登。
冰冷的空气从上方灌下,带着硝烟和城市污水的味道。
真正的逃亡,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