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城市仿佛沉入墨缸,只有零星灯火如溺水的星。林森站在办公室窗前,指尖的烟即将燃尽,灰白的烟灰簌簌落下,一如他纷乱的心绪。那个编号“ZS-2357”的青铜镇纸,从一个被忽视的基础数据,瞬间变成了可能扭转乾坤的关键。但它不在警方手中,而是在陈志豪——那个贪婪、焦躁、且自身难保的嫌疑人家里。
直接上门索要,无异于告诉水淼,他已经找到了通往核心的路径。水淼会如何反应?她或许早已对镇纸做了彻底处理,让他白忙一场;更可怕的是,她可能早已布下后手,一旦林森接触镇纸,就会触发某个针对他的陷阱。陈志豪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确定因素。
他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合情合理、不引人注目地从陈志豪手中拿到镇纸的理由。这个理由必须足够自然,甚至要让陈志豪主动配合。
天色微明时,一个计划在林森脑中初步成型。风险极高,但或许是唯一的机会。他掐灭烟头,拿起电话,打给了王闯。
“王队,是我。我想再单独见一次陈志豪。”林森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但语气坚决。
“林顾问?这么早?那小子现在惊弓之鸟一样,律师看得紧,单独见恐怕……”王闯有些迟疑。
“不是正式问询,”林森打断他,“以个人身份,聊点‘私事’。你帮我安排个地方,避开所有人,包括他的律师。就说……我想给他指条可能的‘活路’。”
两小时后,在市局附近一家嘈杂的早茶店包厢里,林森见到了眼圈乌黑、神情萎靡的陈志豪。他比前几天更加憔悴,西装皱巴巴的,身上带着隔夜的酒气。
“林……林顾问,你什么意思?什么活路?”陈志豪一坐下就急切地追问,双手紧张地搓着,“我真的没杀我叔叔!那些债……我会想办法还的!”
林森没有急着回答,慢条斯理地给他倒了杯浓茶。“陈先生,现在的证据对你非常不利。巨额债务,明确的冲突,脆弱的不在场证明。即便最后找不到你直接杀人的证据,光是指使他人作伪证、扰乱侦查这一条,就够你受的。更何况,那些放高利贷的,会放过你吗?”
陈志豪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但是,”林森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如果你能提供一些对警方真正有价值的、能帮助我们找到真凶的线索,情况可能会不一样。戴罪立功,法官会酌情考虑。那些追债的,看到你和警方合作,或许也会收敛几分。”
“线索?我……我能有什么线索?”陈志豪茫然又急切。
“你叔叔的书房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他最近特别在意某件小物件?或者,你有没有无意中动过什么东西?”林森引导着,目光紧盯着他。
陈志豪努力回想,摇了摇头:“我……我很少去他书房。上次去还是吵架那天……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啊……”
林森知道不能直接问镇纸,那样目的性太强。他换了个方式:“你整理你叔叔遗物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某个他平时很珍惜的东西,位置不对了?或者,多了什么、少了什么?”
陈志豪皱起眉头,苦思冥想。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个事儿。那个……书房书桌上,有个挺沉的铜镇纸,雕着龙的,我叔叔平时挺喜欢。我前几天去收拾的时候,感觉……感觉那镇纸底下,好像特别干净?对,特别干净!旁边都有点灰,就它底下那块,亮晶晶的,像是被人特意擦过似的。我还纳闷呢,谁擦桌子光擦那么一小块……”
林森的心脏猛地一跳!镇纸底部被人擦拭过!这几乎印证了他的猜测!有人不想让镇纸底部留下任何痕迹!
他强压住激动,不动声色地问:“哦?那个镇纸,现在在哪儿?”
“在我家啊,跟其他东西放一起了。”陈志豪随口答道,随即又警惕起来,“林顾问,你问这个干嘛?那镇纸……有问题?”
林森知道时机到了。他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严肃而诚恳:“陈先生,我不瞒你。我们怀疑,凶手伪造你叔叔的遗书时,可能用过那个镇纸来压按什么东西,比如伪造的印章之类的。镇纸底部,很可能留下了关键的微量痕迹。这是能帮你洗脱嫌疑的重要物证!”
陈志豪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真的?!那……那快拿去检验啊!”
“但是,”林森面露难色,“现在流程上有点麻烦。这个镇纸已经作为遗物归还给你了,如果要正式调取,需要重新申请手续,你的律师肯定会知道,而且会质疑我们为什么一开始没发现。一来二去,会耽误很多时间,期间难保不会走漏风声,被真凶察觉。”
他看着陈志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最好的办法,是你‘私下’把它交给我。我找绝对信得过的专家秘密检验,一旦有了结果,就能立刻锁定真凶。这对你,是最快、最有利的方式。”
陈志豪愣住了,脸上显出挣扎和犹豫。私下把可能关键的物证交给警察,这其中的风险他懂。但戴罪立功的诱惑,以及对摆脱当前绝境的渴望,最终压倒了一切。
“好!我信你一次,林顾问!”陈志豪一咬牙,“东西在我家,我现在就回去拿!”
“不行!”林森立刻阻止,“你现在回去太显眼了。这样,你把你家地址和钥匙给我,告诉我东西具体放在哪里,我亲自去取。你留在这里,等我的消息。记住,这件事,对任何人都不能提,尤其是你的律师!”
半小时后,林森拿着陈志豪提供的钥匙和具体位置描述,像个幽灵般离开了早茶店。他没有开警车,而是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一个离陈志豪家还有一个路口的小区名。
雨水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天色阴沉得如同他此刻的心情。计划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但这份顺利本身,却让他感到一丝不安。陈志豪的配合,镇纸线索的浮现,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前进。
他尤其在意陈志豪提到的“镇纸底下特别干净”这个细节。水淼会犯下只是“擦拭”而不是更彻底处理痕迹的错误吗?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一个擦拭得过于干净的底部,本身是不是就是一种暗示?一种引导他走向错误检验方向的伎俩?
出租车在雨幕中穿行。林森紧紧握着口袋里的钥匙,仿佛握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他即将拿到可能扳倒水淼的关键物证,但也可能正亲手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就在出租车即将到达目的地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小心镜子里的倒影。”
林森的血液瞬间冰凉。这个号码他从未见过,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却像是一道闪电,劈中了他内心最深的隐忧。是警告?是水淼的又一次嘲弄?还是来自第三方的、他尚未察觉的危险?
他猛地抬头,透过布满雨滴的车窗,看向窗外模糊不清的世界。一切都变得扭曲而不真实。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那个即将揭开真相的猎人,还是那个正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即将被强光照射的……猎物。
出租车缓缓停下。陈志豪家那栋公寓楼的轮廓,在雨水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