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知行了多久,终于缓缓停稳。车外传来市井的嘈杂声,不再是荒郊野岭的寂静。
李寻欢掀开车帘,发现马车停在一处极其狭窄、阴暗的陋巷深处。两侧是高耸的灰墙,墙皮剥落,布满青苔,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廉价脂粉混合的怪异气味。这里似乎是济南府最底层、最混乱的角落,与退思园的雅致、大明湖的开阔截然不同。
孙白发所说的“该去的地方”,就是这里?
李寻欢下车,环顾四周。巷子尽头有一家幌子破旧的低矮酒馆,门口挂着昏黄的灯笼,上书“忘忧”二字。酒馆里传出粗野的划拳声和醉汉的呓语。
李寻欢略一沉吟,迈步走向那家酒馆。此刻他无处可去,这鱼龙混杂之地,或许反而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烈的劣质酒气和汗臭味扑面而来。小小的酒馆里挤满了三教九流的人物:贩夫走卒、地痞流氓、还有几个眼神闪烁、一看便非善类的江湖客。所有人都在大声喧哗,无人注意他这个新来的客人。
他在最角落一张油腻的桌子旁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烧刀子,几碟粗劣的下酒菜。他需要食物和休息,更需要一个不引人注目的位置,观察和思考。
酒入喉,如刀割般辛辣,却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李寻欢慢慢吃着东西,脑中飞速整理着孙白发那番石破天惊的话。
血脉…钥匙…天机仪…百晓生…天尊…
这些词汇如同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父亲的血仇,远比想象中更复杂,更深远。而他自己,也从单纯的复仇者,变成了某种漩涡中心的关键之物。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酒馆门再次被推开。
一名青衣少年走了进来。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容冷峻,眉宇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和…淡淡的忧郁。他背着一柄用粗布包裹的长剑,包裹虽严,却依旧透出一股隐隐的锋锐之气。
少年目光在酒馆内扫过,最后落在李寻欢对面的空位上。
“可否拼个桌?”少年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李寻欢微微颔首。
少年坐下,也要了一壶酒,却不喝,只是安静的坐着,仿佛在等待什么。他的坐姿挺拔,眼神锐利,像一柄收入鞘中却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剑。
李寻欢能感觉到,这少年绝非寻常浪人。他身上的剑气,虽极力内敛,却瞒不过李寻欢这等高手的灵觉。这是一种纯粹而强大的剑意。
两人默然对坐,与周围喧嚣的环境格格不入,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突然,酒馆门被人粗暴地踹开!
三名彪形大汉闯了进来,满脸横肉,目露凶光,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刃。为首一人扫视一圈,目光立刻锁定在那青衣少年身上,狞笑道:“小子!爷爷们找你找得好苦!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
酒馆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酒客都噤若寒蝉,要么低头,要么悄悄向后缩去,生怕惹祸上身。
青衣少年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道:“找错人了。”
“放屁!”那大汉怒喝,“有人看见你进了这片!识相的赶紧…”
话音未落,那少年动了!
快得只让人看到一抹青影!
他并未拔剑,只是并指如剑,在那大汉伸手指向他的手腕上轻轻一啄!
“咔嚓!”
一声脆响!那大汉的手腕以诡异的角度扭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同时,少年另一只手在桌沿一拍,两根筷子激射而出,精准地打在另外两名大汉的膝弯!
那两人惨叫一声,噗通跪倒在地!
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石火之间!
三名凶神恶煞的大汉,竟在一个照面间便被这少年以如此轻描淡写、却又狠辣精准的方式瞬间制服!
少年缓缓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做过,依旧默默坐着,甚至看都没看那三个滚地惨嚎的大汉一眼。
“滚。”他只吐出一个字。
那三名大汉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相互搀扶着逃出了酒馆,连狠话都不敢留一句。
酒馆内死寂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人们议论纷纷,看向少年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李寻欢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微动。这少年的身手,已臻一流境界,更难得的是那份冷静与果决。他出手并非为了炫技,只是为了最快、最有效地解决问题。
少年似乎察觉到李寻欢的目光,抬眼望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李寻欢举起酒杯,向他微微示意。
少年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也举起自己那杯未曾动过的酒,回敬了一下。
“好身手。”李寻开口道。
“雕虫小技。”少年语气平淡,“比不上兄台的飞刀。”
李寻欢心中一震!他方才并未出手,这少年竟能看出他身怀飞刀绝技?这份眼力,堪称恐怖。
“阁下是?”
“无名小卒。”少年放下酒杯,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昏暗的巷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看风景。“或许很快,就不会是无名之辈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压抑着的野心与笃定。
李寻欢不再多问。他知道,这少年和他一样,都非池中之物。在这混乱的陋巷酒馆,两条本该毫无交集的轨迹,意外地碰撞了一下。
就在这时,巷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似乎有大队人马正朝这边而来。
少年的眼神微微一凝,手按上了桌上的剑柄。
李寻欢的指尖,也悄然扣住了袖中的飞刀。
新的风波,似乎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