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高等代数》课堂。 经过周四下午那场令人“精疲力尽”的辅导,苏妩走进教室时,脸上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萎靡。她安静地坐到自己的角落,拿出那本猫咪笔记本和镶钻钢笔,摆出一副要“洗心革面、认真听讲”的姿态。
讲台上,顾衡依旧是一丝不苟的冰冷。他没有提及任何关于辅导课的事情,仿佛那只是日程表上一个无足轻重的例行公事。他直接开始讲授新的章节——关于特征值和特征向量的深入应用,内容比之前更加抽象和复杂。
底下的学生们大多皱紧了眉头,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试图跟上那严密却飞速的逻辑链条。
苏妩也“努力”跟着。 她坐得笔直,微微仰着头,视线专注地投向讲台方向,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在全力理解那些天花乱坠的符号和推导。
然而,她的焦点,早已穿透了那些复杂的数学语言,穿透了顾衡冷硬的外表,牢牢锁定了他周身那团无形却无比强大的灵魂之光。
在普通人眼中,顾衡是冰冷的、严肃的、甚至是不近人情的。他的讲解精准却缺乏温度,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
但在苏妩的“视野”里,此刻的顾衡,几乎是……耀眼的。
当他专注于逻辑推导时,那团灵魂之光会变得极度凝练、纯粹,散发出冰冷的蓝色辉光,如同宇宙深处最古老的寒冰,每一个思维的火花跳跃,都带动光芒流转,构建出无比复杂而优美的理性结构,严谨、高效、毫无冗余。
偶尔有学生提出一个略显幼稚的问题时,那光芒会极其短暂地闪过一丝极细微的、代表“不耐”或“费解”的暗红色波动,但瞬间又会被强大的理性压制下去,恢复冰冷的蓝色——这对应着他表面上面无表情,最多只是微不可察地蹙一下眉。
当他写下关键步骤,或者用一个极其精妙的比喻(虽然通常很毒舌)点破难点时,那光芒会骤然亮起,如同超新星爆发般辐射出惊人的智慧和洞察力,虽然转瞬即逝,却足以让苏妩意识海里的甜甜都发出低低的嗡鸣,贪婪地吸收着这逸散的纯粹能量。
苏妩“看”得有些出神。
她手中的笔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滑动,没有记下任何一个数学符号,而是……开始勾勒线条。
一个冷硬的侧脸轮廓。 微抿的薄唇。 高挺的鼻梁。 以及……那副遮挡了眼神,却更添禁欲和理性气息的金丝眼镜。
她画得很隐蔽,笔尖移动幅度很小,像是在做潦草的笔记。但笔下出现的,却是q版顾衡讲课时的样子——眉头微锁,嘴唇张合,旁边还被她不自觉地画了几个代表“复杂公式”的凌乱线条和小星星(代表学生眼里的晕头转向)。
她沉浸在一种奇异的观察和……享受中。
观察着那团冰冷理性光芒的每一次波动,感受着那纯粹思维运转时带来的、近乎艺术般的震撼力。这比任何数学本身,都更让她着迷。
直到——
“……因此,这个特征值对应的特征空间维数,直接决定了矩阵的可对角化性质。”顾衡的声音冰冷地落下,他习惯性地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扫过全场,检查学生们的理解情况。
他的视线,极其自然地,落在了那个看起来“听得最认真”的苏妩身上。
四目相对。
苏妩心里猛地一咯噔!
她刚才太过专注于“观察”和下意识的涂鸦,竟然没注意到他讲解的停顿!她的眼神还保持着那种直勾勾的“专注”,却显然没有聚焦在知识点本身上!
顾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如刀,似乎捕捉到了她那瞬间的“走神”和……某种与课堂内容无关的专注?
他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了她摊开的笔记本上。
苏妩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下意识地用手肘挡住了刚刚无意识画下的q版小人!
顾衡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课堂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短暂的、诡异的停顿,目光在顾衡和苏妩之间偷偷来回。
就在苏妩以为他要当场发难,或者至少冰冷地问一句“苏妩同学,你听懂了吗?”的时候——
顾衡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极其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无意,继续用那毫无波澜的语调说:“下面我们看一个具体的应用实例。”
危机似乎解除了。
苏妩暗暗松了口气,背后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迅速将笔记本翻过一页,再也不敢分心,努力将注意力拉回那些她早已掌握的知识点上,扮演好一个“努力想听懂却跟不上”的学渣。
但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那冰冷审视的目光,以及他视线落在她笔记本上的那个细微动作……都像一根刺,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他到底看到了多少?又怀疑了多少?
讲台上,顾衡依旧流畅地讲解着,板书清晰利落。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瞥,虽然短暂,却足够他看清她笔记本页面上那绝非数学笔记的凌乱线条,以及她眼中那种与数学思考完全无关的、近乎……欣赏和探究的专注。
那种眼神,绝不属于一个正在艰难理解特征值的学渣。
顾衡握着粉笔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这只小动物身上的谜团,比他预想的,还要多。
下课铃响,学生们再次如蒙大赦般涌出教室。苏妩正心有余悸地收拾东西,打算立刻溜走,那道冰冷的声线再次精准地穿透嘈杂:
“苏妩同学,办公室。”
又是这句话。没有多余的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
苏妩的手指一僵,心里那根弦瞬间绷紧。来了。果然还是来了。课堂上那短暂的对视和停顿,到底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挂上那副忐忑不安、又带着点“我怎么又惹事了”的委屈表情,低眉顺眼地跟在了顾衡身后。
再次走进这间办公室,气氛却比上次更加凝滞。顾衡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坐下处理自己的事情,而是就站在办公桌旁,转过身,双臂环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巨大的、无声的压迫感。
苏妩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抱着笔记本的手指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封面里。
“顾教授……”她小声开口,声音带着怯懦的颤音。
顾衡没有回应她的称呼,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审视一个难以理解的谜题。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苏妩自己刻意放轻的、显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字字清晰,砸在苏妩心上:“刚才课上,我讲到特征空间维数与矩阵可对角化的关系时,你看得很专注。”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钩,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你看懂了什么?”
这是一个极其刁钻的试探。直接问“懂没懂”太低级,问“看懂什么”,既能测试她是否听讲,更能探测她理解的深度和思维方式——而这,恰恰是苏妩必须极力隐藏的。
苏妩的心脏猛地一跳。来了!她脸上迅速浮现出被突然提问的慌乱和茫然,眼神躲闪,嘴唇微微哆嗦着,像是努力回忆却一片空白。
“我……我……”她结巴了几下,声音带着哭腔,“教授……我……我没太听懂……那些维数……太复杂了……我就是……就是觉得您讲得很清楚……所以……所以就看着……”
她的解释苍白无力,甚至有点语无伦次,完美符合一个听不懂却被迫认真听讲的学渣形象。她适时地低下头,避开他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肩膀微微发抖,仿佛因为自己的“愚笨”而感到无地自容。
顾衡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信,也不说不信。那种沉默的审视比疾言厉色的质问更让人难以承受。
“看着?”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调平淡,却莫名地让人脊背发凉,“只是看着?”
苏妩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果然怀疑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要落不落,声音带着极大的委屈和一丝被冤枉的激动:“教授……我真的努力听了……可是我笨……我反应慢……那些符号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我看着您……是……是因为我不知道该看哪里……我害怕……我怕您又提问我……”
她说着,眼泪终于“恰到好处”地滑落下来,顺着白皙的脸颊滚落,看起来可怜极了。她甚至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笔记本,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顾衡的目光在她梨花带雨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她紧紧抱着的、画着可笑猫咪的笔记本。那泪水看起来无比真实,那委屈和恐惧也毫无破绽。
但他心底那丝疑虑,却并未完全消散。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的反应太快,太标准,太……符合预期了。就像经过精密计算一样。
他不再追问,转而采取了更直接的方式。
他从旁边一叠文件里抽出一张空白的A4纸,又拿了一支最普通的铅笔,放在桌面上,推向苏妩。
“坐下。”
苏妩哽咽着,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动作略显粗鲁,符合人设),怯生生地在那把硬木椅子上坐下。
顾衡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笼罩着她。
“现在,把我刚才课上最后讲的那道例题,”他清晰地、缓慢地命令道,“不需要完全一样,只写出关键思路和用到的主要公式。给你五分钟。”
图穷匕见!
这不是辅导,这是当场刑讯!那道例题涉及的特征值应用对她来说简单得像一加一,但对于“苏妩”来说,绝对是天书级别的难度!而且他限制了时间,增加了压力,让她没有太多“表演”和“伪装”的时间!
苏妩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苏妩的大脑飞速运转。
绝对不能做对! 甚至不能表现出任何理解的痕迹! 但要错得“合理”,错得符合一个“努力听过但完全没懂”的学渣该有的水平!
她脸上血色尽褪,拿起铅笔的手抖得厉害,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聚集。她看着空白的纸张,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茫然,像是完全不知从何下手。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她迟迟没有落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顾衡也不催促,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观察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终于,在过去了快两分钟时,苏妩像是被逼到了绝路,手指颤抖着,开始在纸上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她课上应该听到的数学符号,但组合得毫无逻辑,根本不成式子。她写写停停,涂涂改改,中间甚至“不小心”把某个字母写错了又划掉。
五分钟时间到。
顾衡冰冷的视线落在纸上。
那张纸上,只有寥寥两三行毫无意义的符号堆砌,一个完整的公式都没有,更别提什么解题思路了。完美地呈现了一个大脑一片空白、被难题逼疯的学渣状态。
苏妩放下笔,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眼泪无声地流得更凶,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一副既羞愧又绝望的样子。
顾衡看着那张几乎空白的纸,又看看眼前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苏妩,沉默了。
冰冷的理性告诉他,这反应无懈可击。数据支持“她完全没懂”的结论。
但那种诡异的、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却像一根极细的刺,依旧扎在他的思维里。
他直起身,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冰冷淡漠,听不出情绪:“看来确实没懂。回去把这道例题和对应的知识点,抄写二十遍。下周二辅导课检查。”
二十遍!又是这种简单粗暴的惩罚。
苏妩心里松了口气,知道暂时过关了,但听到二十遍,还是配合地露出了如丧考妣的表情,哽咽着点头:“……是,教授……”
“出去吧。”顾衡转过身,不再看她。
苏妩如获大赦,几乎是手脚发软地离开了办公室,背后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
门关上的瞬间,顾衡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几乎空白的答题纸上。
他修长的手指拿起那张纸,对着灯光,仔细地看着上面那些凌乱、颤抖、毫无意义的笔迹。
看了很久。
然后,他拉开抽屉,将这张纸,和她上次那张52分的卷子,放在了一起。
他的指尖在抽屉边缘轻轻敲击了两下,眼神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