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梯金属轿厢壁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刺骨的凉意,苏妩靠着它,微微喘息。右脚踝的疼痛因为刚才那一番挣扎和惊吓,此刻正后知后觉地、更加清晰地叫嚣起来,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
她看着顾衡那绷紧的、大步流星地走出电梯,头也不回地走向那辆停在晨曦中的黑色轿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响起,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宣泄着主人的不耐。
苏妩没有动。
她只是安静地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微微垂着头,几缕微卷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她小半张脸。她轻轻吸了吸鼻子,肩膀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没有刻意的哭腔,也没有做作的呻吟,只有一种无声的、隐忍的脆弱感,随着她那只悬着的、穿着高跟鞋的右脚细微的颤抖,弥漫开来。
苏妩在心底无声地回应:“等着。”
车内,顾衡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盯着前方空旷的路面,胸膛还在剧烈起伏,那股被强行压制的怒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镜片后的眼神冰冷如刀,下颌线绷得死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预想中那个女人一瘸一拐、狼狈跟上的身影并没有出现。
引擎的嗡鸣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顾衡的眉心拧成了一个更深的结。他猛地抬手,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刺耳的喇叭声骤然划破了清晨的宁静,惊起了路边树上几只早起的鸟儿。
这巨大的噪音,清晰地传入了电梯间。
苏妩的身体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而轻轻瑟缩了一下。她依旧垂着头,扶着冰冷的轿厢壁,小心翼翼地尝试着用左脚支撑身体,微微抬起那只受伤的右脚,脚尖虚虚点地。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她立刻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晃,差点再次摔倒!她慌忙用手臂撑住电梯壁,才勉强稳住身体,但那只悬着的右脚却因为用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起来。
顾衡坐在驾驶座上,眼角的余光透过深色的车窗玻璃,死死锁定在电梯口那个单薄的身影上。他看到她在喇叭声响起时的瑟缩,看到她笨拙又痛苦地试图移动,看到她差点摔倒时的惊慌,看到她那只穿着高跟鞋、此刻正微微痉挛的伤脚……
一股更加汹涌的、混杂着怒意、烦躁和……一丝极其陌生而尖锐的刺痛的复杂情绪,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冰冷的胸腔里轰然炸开!这该死的女人!不遵医嘱!自找苦吃!活该!
他猛地推开车门,动作带着一股要将车门卸掉的狠劲,长腿一迈,再次下车!
这一次,他的步伐不再是冲向电梯的愤怒,而是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的压迫感。清晨的阳光落在他雪白的衬衫和冰冷的镜片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却驱不散他周身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低气压。
苏妩听到那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下意识地抬起头。
顾衡高大的身影已经重新站在了电梯门口,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将她笼罩在一片阴影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渊,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却死死地压抑着,只余下令人窒息的冰冷和……一丝苏妩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近乎残酷的审视。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审判的神只。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和顾衡那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苏妩被他看得心尖微微一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避开了他那几乎要将她灵魂洞穿的视线,小声地、带着点被吓到的颤抖和委屈:“我……我走不动了……” 声音细弱蚊蝇,带着真实的疼痛带来的虚弱感。
顾衡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紧抿的薄唇似乎又绷紧了几分。
就在苏妩以为他会再次爆发雷霆之怒,或者干脆转身离开时——
他动了。
不是昨晚医生本能下的相对克制,也不是刚才被激怒后的粗暴强势。
他微微俯身,动作带着一种极其生疏的、甚至可以说是僵硬的……小心翼翼。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另一只手绕过她的后背,动作虽然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但落点却避开了她受伤的右脚踝,甚至刻意放轻了触碰她身体的力道。
苏妩的身体骤然腾空,再次落入那个带着清冽消毒水气息和滚烫体温的怀抱。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戾气,却多了一种更加沉重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复杂情绪。他抱她的姿势依旧标准,却像是在捧着一件极其易碎、却又让他无比厌烦的瓷器。
顾衡抱着她,迈步走出电梯。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仿佛脚下不是光洁的地面,而是泥泞的沼泽。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目光直视前方,刻意避开低头看怀中的苏妩。阳光落在他紧蹙的眉心和微微渗出汗珠的额角上。
苏妩被迫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重压抑的呼吸,感受到那强健有力的心跳隔着胸腔撞击着她的耳膜,也感受到他手臂肌肉那非同寻常的僵硬和紧绷。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冷香,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此刻却仿佛带上了一丝……苦涩的气息?
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窝在他怀里,像一个真正失去了行动能力的伤患。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的光芒。
顾衡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辆等待的黑色轿车。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像是在背负着什么沉重的枷锁。走到车边,他腾出一只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动作依旧利落,却带着一种竭力维持的平静。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将她“扔”进去,而是微微弯腰,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僵硬,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副驾驶座上。他的手指在触碰到座椅皮革的瞬间就迅速收了回去,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东西。
苏妩坐稳,拉过安全带系好。顾衡立刻直起身,“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力道依旧不小,震得车身都轻微晃动了一下。
他绕到驾驶座,开门,坐进去,系安全带,发动引擎。一系列动作流畅却沉默得可怕。
黑色的轿车如同离弦之箭般驶出,汇入清晨的车流。车厢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和沉默。
苏妩微微侧头,目光落在顾衡紧绷的侧脸上。阳光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镜片后的眼神深不见底。她注意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依旧泛着用力的苍白。那件崭新的、雪白的衬衫后背上,还清晰地印着她刚才惊慌失措时抓出的几道褶皱。
她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脚踝,又看了看旁边那个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男人,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