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炉上的铁锅滋滋作响，五花肉的香气混着酱油的咸香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顾衡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正用锅铲翻动着锅里金黄的肉块。苏妩从身后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随着动作的微微绷紧。
“饿了吗？”他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灶火熏染的暖意。
“嗯。”苏妩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松手，反而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胳膊。顾衡身上那股淡淡的机油味混着肥皂的气息，还有厨房里的烟火气，奇妙地融合在一起，让她莫名安心。
顾衡关小了火，盖上锅盖焖煮，这才转过身来。他的手掌还带着锅灶的热度，轻轻捧起她的脸，拇指在她眼下摩挲了一下：“累不累？”
苏妩摇摇头，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然后红着脸转身去拿碗筷。顾衡愣了一瞬，眼底浮现出笑意。
晚饭很简单，只有红烧肉和炒青菜，但两人吃得格外香。顾衡把肥瘦相间的肉块全夹到她碗里，自己只挑瘦的吃。苏妩咬着筷子尖，趁他不注意，把最大的一块偷偷塞回他碗中。
“苏老师。”他突然开口，眼里带着促狭，“明天要教学生，多吃点。”
她耳根一热，小声反驳：“顾师傅修机器更费力气。”
灯光下，两人相视一笑，碗筷轻碰的声音里都是藏不住的欢喜。
洗完碗，顾衡在煤炉上烧了壶热水。苏妩蹲在地上，正往搪瓷盆里兑水，忽然被他从后面抱起来，直接放在床沿。
“地上凉。”他单膝跪地，握住她纤细的脚踝，把她的布鞋脱下来。她的脚趾因为沾了冷水微微发红，他皱眉，用掌心裹住揉搓，“明天买双胶鞋。”
苏妩脚心发痒，忍不住缩了缩，却被他牢牢握住。温热的水被端到跟前，顾衡试了试水温，才把她的脚轻轻放进盆里。
“我自己来……”她羞得脚趾都蜷起来。
顾衡却已经蹲在那儿，手法生疏却认真地帮她洗脚。水声哗啦中，他忽然说：“今天厂长说，下个月能分到宿舍。”
苏妩一怔，洗脚的动作停了下来：“我们要搬走吗？”
“不搬。”他抬头，目光坚定，“这里是我们家。”
简单的几个字，让苏妩眼眶发热。她倾身向前，湿漉漉的手捧住他的脸，额头抵住他的：“嗯，不搬。”
煤油灯被捻暗，崭新的红绸被面下，苏妩蜷在顾衡怀里。他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猫。
“顾衡。”她突然小声叫他。
“嗯？”
“我今天……特别高兴。”她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有工作，有家，还有你。”
顾衡的手臂收紧，低头吻她的发顶：“以后会更好。”
夜色渐深，窗外偶尔传来远处火车的鸣笛。苏妩在他平稳的心跳声中昏昏欲睡，恍惚间听见他说：“周末去买布，给你做条裙子。”
她含糊地“唔”了一声，嘴角却翘起来。
花城的月光透过窗帘，温柔地笼罩着相拥而眠的两人。红烛早已熄灭，而属于他们的光，正长明。
天刚蒙蒙亮，顾衡就已经轻手轻脚地起了床。煤炉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冒着白气，他利落地煎了两个荷包蛋，又熬了一碗稠稠的白粥。晨光透过厨房的玻璃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淡金色。
苏妩被厨房的香气唤醒，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发现枕边已经整整齐齐地放好了今天要穿的衣裳——那件浅粉色的确良衬衫和藏蓝色的裤子，还有一双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袜子。
“醒了？”顾衡端着早饭进来，见她坐在床边揉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他放下碗，单膝跪在床沿，替她把睡得翘起的发丝别到耳后，“吃好饭，我送你去学校。”
苏妩捧着热腾腾的粥碗，小口啜着，眼睛却一直跟着顾衡转。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工装，正在往军绿色挎包里装她的备课笔记和钢笔，动作干脆利落。
“紧张吗？”他突然问。
苏妩咬着筷子尖，诚实地点点头：“有一点……怕教不好。”
顾衡把挎包递给她，粗糙的拇指在她掌心轻轻摩挲了一下：“你念课文很好听。”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苏妩心里突然踏实下来。
晨雾中的花城渐渐苏醒。顾衡骑着借来的二八自行车，苏妩侧坐在后座，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衣角。经过早点摊时，他长腿一支停下车子，买了根刚出锅的油条，用草纸包着递给她：“垫垫肚子。”
油条酥脆，咬下去满口生香。苏妩把另一半递到他嘴边，顾衡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嘴角沾了点油光。她忍不住用指尖替他擦掉，却被他突然捉住手腕，在指尖轻轻咬了一下。
“顾衡！”她红着脸抽回手，却听见前面传来低沉的笑声。
转过两条街，花城第一小学的红砖围墙就出现在眼前。校门口挤满了送孩子的家长，穿着蓝布衫的女教师正在维持秩序。苏妩跳下车，突然有些踌躇。
顾衡把自行车停在路边，替她正了正衣领，又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是颗水果糖，玻璃纸在晨光下闪闪发亮。
“下课吃。”他塞进她衬衫口袋，指尖在口袋上轻轻一拍，“我下班来接你。”
教务主任李老师是个和蔼的中年妇女，带着苏妩走进二年级三班的教室时，四十多双亮晶晶的眼睛齐刷刷望过来。
“同学们，这是新来的苏老师。”
稀稀拉拉的掌声里，苏妩紧张得手心冒汗。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糖，突然想起顾衡说“你念课文很好听”。
“今天我们学《小蝌蚪找妈妈》。”她翻开课本，声音清亮，“请大家先听老师读一遍……”
渐渐地，孩子们被生动的朗读吸引，一个个坐直了小身子。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手：“老师，你读得真好听！”
课间操时，苏妩站在走廊上，看着操场上的孩子们活蹦乱跳。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口袋里的水果糖隔着布料传来微微的热度。
夕阳把校园染成金色时，苏妩正在办公室批改拼音作业。李老师笑眯眯地递过来一杯热茶：“小苏老师，孩子们都很喜欢你。”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小女孩趴在窗台上叽叽喳喳：“苏老师！门口有个特别高的叔叔找你！”
苏妩小跑着来到校门口，只见顾衡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个红彤彤的苹果。他穿着工装，身上还带着机修车间的机油味，显然是一下班就赶过来了。
“顾师傅！”她脱口而出这个新称呼，眼睛弯成了月牙。
顾衡大步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教案本，指尖在她掌心不经意地一勾：“回家？”
“嗯，回家。”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在一起。苏妩摸出口袋里那颗已经焐热的水果糖，剥开玻璃纸，趁没人注意塞进顾衡嘴里。
“甜不甜？”她小声问。
顾衡看着她被晚霞染红的脸颊，喉结动了动：“嗯，很甜。”
苹果的香气混着秋风，一路萦绕在他们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