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哨声尖利地划破了知青点上空的寂静,像一把钝刀子割开了沉沉的睡意。
苏妩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板门,混杂着泥土、露水的气息扑面而来。院子里,知青们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三三两两地聚拢。
知青队长已经站在院子中央。他手里拿着个磨损严重的旧笔记本,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苏妩身上。
“苏妩同志!”赵队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今天继续掰西边坡上那块地的苞米!今天加把劲!中午饭前必须把剩下的地清干净!”
苏妩站在人群稍后的位置,清晨的微光映着她白皙的脸颊。
她闻言,并没有立刻应声,而是微微蹙起了秀气的眉头,那双狐狸眼里适时地浮上一层为难和恰到好处的疲惫。
她轻轻吸了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点刚睡醒的软糯和不易察觉的委屈:
“队长,”她开口,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西边坡地里的玉米棒子……我昨天已经都掰完了。”
“都掰完了?”赵卫国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他下意识地翻开笔记本看了看,“记录上不是说还剩不少吗?”
“是都掰下来了,”苏妩点点头,语气肯定,随即话锋一转,带着点无奈和求助,“就是……那些玉米棒子,太重了。我一个人,实在搬不动那么多,一趟趟地往回运,费了老大力气,也只运回来一小部分。剩下的,都还堆在地头呢。” 她说着,还似有似无地活动了一下手腕,仿佛那“老大力气”的后遗症还在。
人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议论。有人惊讶于她的效率,也有人觉得理所当然(城里娇小姐,搬不动很正常)。几个男知青互相交换着眼色。
队长皱着眉,看着苏妩那张写满“柔弱无助”的脸,又想想那堆在地头没运回来的玉米,确实是个问题。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粮食烂在地里。
“行!”队长一挥手,做了决定,声音洪亮,“既然玉米都掰下来了,堆在地头也不是个事儿!今天上午,全体都有!”他目光扫过众人,“任务变更!先去西坡地,把苏妩同志昨天掰下来的玉米棒子,都给我搬回来!运到晒谷场去!人多力量大,争取一鼓作气!”
“啊?搬玉米啊?”
“那活儿可不轻省……”
“昨天掰完今天搬,这苏知青……”
人群里传来几声低低的抱怨和哀叹。顶着大太阳,搬运沉重的玉米棒子,绝对不是什么美差。但队长发话了,没人敢明着反对。
苏妩站在人群里,低眉顺眼,仿佛给集体添了麻烦而有些不好意思。只有那低垂的眼睫下,飞快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狡黠光芒。
苏妩带上昨天顾衡送的手套和帽子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向西坡地。果然,如苏妩所说,地头堆着小山似的金灿灿的玉米棒子。众人七手八脚地开始搬运。沉重的玉米压得人弯腰驼背,汗水很快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苏妩也混在人群中,努力地抱起一小捆玉米,白皙的脸颊很快因为用力而泛起红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动作不算麻利,甚至有些笨拙,但那份“努力融入集体劳动”的姿态,倒是让几个原本对她有些微词的知青也不好再说什么。
人多力量大,小山似的玉米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下去。当最后一捆玉米被抬上板车,众人都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队长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看着空荡荡的地头和堆满玉米的板车,满意地点点头。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苏妩身上。此刻的苏妩,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脸颊,几缕乌发黏在白皙的颈侧,脸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潮,微微喘着气。
队长心里那点对她“娇气”的不满,在看到这副景象后,莫名消散了不少,甚至升起一丝“这城里姑娘也挺不容易”的念头。他清了清嗓子,声音缓和了些:
“苏妩同志,昨天你一个人掰了这么多玉米,又……搬了一部分回来,确实辛苦了。”他顿了顿,“今天这搬玉米的活儿也出了大力。这样吧,下午的任务调整一下。”
他翻开笔记本,开始分配:“张建军,李红兵,你们几个继续去东头锄草!”
“王卫东,带两个人去仓库那边整理农具!”
“其他人,跟我去南边那块地,把昨天没浇完的水渠接着挖通!”
一连串的命令下去,知青们领了任务,纷纷扛起各自的农具,准备继续下午的劳作。
最后,赵卫国的目光才重新落到苏妩身上,语气带着一种特意关照的温和:“苏妩同志,你下午就不用跟着下地了。看你手也磨红了,人也累了。
你去村里转转,看看村里的孤寡老人家里,有什么力所能及的活儿,帮着搭把手。扫扫地,提提水什么的就行,也算是为集体做贡献了。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这安排,简直正中苏妩下怀!不用顶着烈日去挖渠锄草,任务轻松自由,活动范围大……简直是天赐良机!
“好的,赵队长!我一定完成任务!”苏妩立刻应声,声音清脆,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一丝被“照顾”后的雀跃。她站直身体,脸上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汗水浸润下的容颜如同雨后初绽的玫瑰,眼角的泪痣都仿佛生动起来。
赵卫国被她这笑容晃了一下眼,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挥挥手:“行了,都散了吧,干活去!”
知青们扛着锄头铁锹,三三两两地朝着各自的任务地点走去,脚步沉重,背影被正午的烈日拉长。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汗水的味道。
苏妩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走远。直到最后一个身影消失在土路的拐角,她脸上那副“感激又努力”的神情才缓缓褪去。
她抬手,用袖子随意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目光却已不再温顺,遥遥投向了山脚的方向——那里,是顾衡孤零零的石屋所在。
唇角,那抹狡黠的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涟漪,无声地、彻底地漾开。
阳光炽烈,她身上那缕清幽的玫瑰体香,混合着汗水的微咸,在灼热的空气里,悄然弥漫开来,带着无声的诱惑。
“力所能及的活儿……”她低声重复着队长的话,舌尖轻轻舔过有些干涸的唇瓣,狐狸眼里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顾大哥,你等着,我这就来……好好‘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