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晨光，像细碎的玻璃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刺进空旷冷寂的公寓客厅。中央空调依旧维持着恒定的低温，空气里弥漫着崭新板材和消毒水混合的、毫无生气的味道。
苏妩在纯白色的、冰冷的床上准时睁开眼。眼底没有半分初醒的迷茫，清澈得像山涧洗过的黑曜石。
她坐起身，被子滑落，露出洗得发白的旧t恤。没有急着下床，她只是安静地坐着，侧耳倾听。
绝对的寂静。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
【小妩！早上好！新官上任第一天！】甜甜元气满满的电子音在脑中响起，带着点小兴奋，【冰山大佬的贴身助理生涯，正式启动！目标：用你的玫瑰体香和美人痣，融化他！第一步：爱心早餐攻……】
【闭嘴。】苏妩在心底淡淡打断她，掀开被子，赤脚踩上微凉的地板。脚心接触光滑地面的触感，让她微微蜷缩了一下脚趾。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旧帆布包，从里面掏出崭新的工作证，指尖在冰凉的塑料壳上拂过顾衡冷硬的照片。
她没看监控镜头的位置，径直走进冰冷的浴室。巨大的镜面映出她纤细的身影。她慢条斯理地洗漱，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然后，她打开那个空荡荡的衣柜——里面居然整整齐齐挂着几套崭新的、尺码合适的助理制服。显然是阿杰的手笔，效率高得惊人，也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控制感。
苏妩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换上其中一套剪裁合体的烟灰色套装。柔软的布料包裹住身体，勾勒出纤细的腰线和流畅的曲线，少了几分昨日的脆弱，多了几分利落的职业感。只是左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依旧点在那份刻意维持的“乖巧”上，平添一丝矛盾的诱惑。
她走到镜子前，将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然后，她对着镜子，极其缓慢地、勾起唇角，练习了一个标准化的、带着点怯懦和恭敬的助理微笑。眼底却是一片冷静的审视。
【完美！小妩！人畜无害小助理已上线！】甜甜捧场。
苏妩没理会，转身走出房间。她没有去开那扇厚重的公寓大门，而是径直走向公寓内部那扇紧闭的、通向隔壁别墅区域的——合金安全门。门边有一个密码和指纹双重识别的面板，旁边还有一个微小的摄像头，红灯闪烁着，像一只冰冷的眼睛。
她拿出那张崭新的磁卡工作证，在感应区刷了一下。绿灯亮起。然后，她伸出食指，按在指纹识别区。
“滴——咔哒。”
沉重的合金门锁应声弹开，露出后面一条同样铺着厚地毯、光线略暗的短走廊。走廊尽头，又是一扇门。那是顾衡别墅的侧入口。
苏妩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门。
一股更加浓郁的、冰冷的、属于顾衡的、雪后松林般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高级木料和皮革的冷冽味道。空间豁然开朗，眼前是别墅巨大而空旷的客厅，色调依旧是压抑的黑白灰，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庭院，绿意盎然，却更衬得室内冰冷死寂。
阿杰像一尊提前就位的门神，抱着手臂，杵在客厅通往餐厅的入口处。看到苏妩推门进来，他鹰隼般的目光立刻像探照灯一样扫射过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警告和一种深沉的戒备。他上下打量着苏妩崭新的制服，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被强行塞进主人领地的危险物品。
“规矩。”阿杰的声音硬邦邦地砸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七点三十分，顾老师早餐。餐厅在那边。”他用下巴点了点方向，“咖啡，冰美式，不加糖不加奶。吐司两片，全麦，烤到边缘微焦。煎蛋一个，单面，流心。沙拉一份，油醋汁单独放。餐具在左边第二个抽屉，餐巾在……”他语速飞快地报出一连串精确到苛刻的要求，眼神死死锁住苏妩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仿佛在等着她出错。
苏妩微微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恭敬又带着点新人的紧张。她安静地听着，等阿杰说完，才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眼神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努力记忆的认真，小声确认：“杰哥，咖啡是冰美式，不加糖奶；吐司两片全麦，边缘微焦；煎蛋单面流心；沙拉配单独油醋汁……对吗？”
她复述得一字不差。
阿杰眼底的审视更重了，像是想从她这副乖巧顺从的表象下挖出点什么。他冷哼一声：“记住就好。动作麻利点！顾老师时间宝贵，别磨蹭！” 说完，他不再看苏妩，抱着手臂，目光却依旧像雷达一样锁定在她身上，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苏妩没再说话，低着头，快步走向阿杰指示的厨房方向。厨房同样巨大、冰冷、一尘不染，所有厨具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像手术器械。她拉开指定的抽屉，拿出餐具和餐巾，动作麻利，带着点刻意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碰坏了什么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咖啡机是顶级的全自动款。苏妩找到咖啡豆，研磨，按下启动键。机器的嗡鸣声在空旷的厨房里响起。她拿出全麦吐司片，放进多士炉，设定好时间。然后从巨大的冰箱里拿出鸡蛋和沙拉食材。
她背对着客厅和阿杰监视的方向，动作有条不紊。水流冲洗着生菜叶子的声音清脆。打蛋的动作干净利落，蛋壳完美地落入垃圾桶。当她把冰凉的鸡蛋磕在锅边时，蛋液滑入预热好的平底锅，发出轻微的“滋啦”声，一股蛋白质的焦香瞬间弥漫开。
就在煎蛋边缘开始凝固，中心的蛋黄呈现出完美的半透明琥珀色，即将达到“单面流心”的临界点时——
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带着无形压迫感的气息，毫无预兆地从身后笼罩过来。
苏妩握着锅柄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头，只是专注地盯着锅里那颗颤巍巍的、金黄色的太阳。但全身的感官瞬间绷紧。那股雪后松林的清冽气息，混合着一丝晨起后独有的、冷冽的男性荷尔蒙味道，霸道地侵入她的领域，将她身上那无声弥漫的玫瑰体香瞬间压了下去。
她能感觉到那两道冰冷的、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正沉沉地落在她的背上。比阿杰的监视强烈百倍，也危险百倍。
顾衡来了。
他没有出声，只是站在厨房入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阿杰立刻站直了身体，眼神更加警惕地盯着苏妩的背影，仿佛她随时会转身行刺。
锅里的蛋液边缘泛起诱人的焦黄。苏妩屏住呼吸，手腕极其稳定地轻轻一颠锅！那颗完美的单面流心煎蛋在空中划过一个流畅的弧度，稳稳地落回锅中心，金黄色的流心在蛋清形成的洁白摇篮里微微晃荡，诱人至极。
她这才关火，用硅胶铲小心地将煎蛋盛入预热好的白色骨瓷盘中。动作流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然后，她缓缓转过身。
顾衡就站在几步开外。他穿着质地精良的深灰色家居服，衬得身形越发挺拔孤峭。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冷硬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淡金，却没能融化半分他眼底的冰寒。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目光沉沉地落在苏妩脸上，或者说，是落在她手中那盘刚刚出锅、还冒着袅袅热气的煎蛋上。
他的视线，锐利得仿佛能穿透那层白色的骨瓷，看到下面那颗完美的流心蛋黄。那眼神里，没有对食物的期待，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更深沉的探究。像是在验证一件物品的合格标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煎蛋散发的焦香和咖啡机完成工作后发出的轻微“嘀嘀”声。
苏妩端着盘子，微微低着头，避开了他那极具压迫感的直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目光像是带着重量，压得她几乎要维持不住“恭敬”的姿态。她身上那股因专注和靠近热源而微微升腾的玫瑰体香，正无声地与空气中属于他的清冽松雪气息激烈地碰撞、交融。
几秒死寂的沉默。
苏妩像是鼓足了勇气，才用细若蚊呐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凝固：“顾……顾老师，早、早餐好了……您是在餐厅用，还是……”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微颤，尾音消失在喉咙里。端着盘子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顾衡的目光，终于从那盘煎蛋上移开，重新落回苏妩低垂的脸上。他的视线在她左眼下方那颗小小的泪痣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快得像风吹过水面。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下巴。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后，他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向那张冰冷的、巨大的黑色大理石餐桌。阿杰立刻上前，替他拉开主位的椅子。
苏妩端着那盘凝聚了所有“考验”的煎蛋，跟在他身后。她能感觉到阿杰如芒在背的警告目光，也能感觉到前方那个挺拔孤峭的背影散发出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她将煎蛋轻轻放在顾衡面前光洁如镜的黑色桌面上。金黄色的流心蛋黄在纯白的骨瓷盘中微微颤动，像一颗脆弱而诱人的心脏。
然后，她退后一步，像之前一样，准备退到安全的服务距离之外。
就在她脚步刚动的刹那——
“咖啡。” 顾衡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晨起特有的微哑，却依旧冷硬得像冰。他没有抬头，目光落在面前那份同样被精确要求的全麦吐司上，仿佛只是下达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指令。
苏妩的脚步顿住。冰美式就放在她身后的料理台上，离她只有两步远，离顾衡却有七八步的距离。
阿杰的眉头立刻皱起，眼神锐利地射向苏妩，带着催促和警告——还不快去拿！等着老板自己动手吗？
苏妩像是被他的眼神吓到，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她连忙转身，快步走向料理台。就在她伸出手，指尖即将碰到那杯冰得杯壁凝结水珠的咖啡时——
她的左脚，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绊了一下（也许是过于光洁的地板，也许是新鞋不合脚，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身体猛地一个趔趄，向前扑去！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
手中那杯冰美式脱手飞出！深褐色的液体在空中泼洒出一个绝望的弧度，冰块叮当作响！
目标——正是端坐在主位上、背对着她的顾衡！
“小心！”阿杰的嘶吼变了调，猛扑过来，却根本来不及！
电光石火之间！
顾衡的反应快得超出了人类极限！在惊呼响起的瞬间，他身体已本能地侧转！深灰色的身影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飞溅的咖啡液大部分擦着他宽阔的肩膀，泼洒在冰冷昂贵的黑色大理石桌面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狼狈的污迹！几滴冰凉的液体和细碎的冰块，不可避免地溅在了他深灰色的家居服袖口上，留下几点刺眼的深褐色印记！
苏妩则因为扑出去的惯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倒！方向，正是顾衡侧转后、露出的椅背空隙！
这一次，没有手腕可抓。她几乎是直直地，朝着顾衡线条冷硬的后腰撞了过去！
浓郁的、因惊吓而瞬间飙升到顶点的玫瑰体香，如同无形的炸弹，轰然炸开！蛮横地、毫无缓冲地撞向顾衡的后背！
顾衡的身体在躲开咖啡的瞬间，就感受到了身后袭来的风声和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香气！一股被再次强行侵入、被冒犯的极致暴怒瞬间冲顶！他猛地回身，动作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和本能的反噬，手臂带着千钧之力就要向后狠狠格挡！
“对……对不起！顾老师！” 苏妩带着极致恐惧和哭腔的、颤抖的声音，再次抢先一步响起！
顾衡那即将爆发的、带着毁灭性力量的反击动作，因为这熟悉的、带着崩溃边缘的哭腔和道歉，硬生生地、极其憋屈地再次僵在了半空！
苏妩已经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回身格挡的手臂上！这一次，是坚硬的前臂外侧！
“唔！” 撞击的闷响和苏妩吃痛的闷哼同时响起。
温软的、带着剧烈心跳和颤抖的女性身体，带着那浓郁到化不开的、如同实质的玫瑰甜香，再一次蛮横地、毫无缓冲地撞进顾衡的感官！比片场那两次更近！更直接！更……具有冲击力！
顾衡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比任何一次都更甚！一种被彻底冒犯、被强行侵入核心领域的极致厌恶和暴怒，混合着那浓烈香气带来的、足以摧毁理智的混乱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他眼底瞬间涌起骇人的风暴！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撞上来时，额头擦过他手臂布料那微弱的摩擦感，和她急促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小臂皮肤的微痒！
“滚……” 一个裹挟着冰渣和暴怒的字眼即将从齿缝迸出。
苏妩已经像受惊的兔子般弹开了！她跌坐在地上，就在他脚边不远处的冰冷地板上。冰咖啡的污迹在她浅灰色的制服裙摆上洇开，狼狈不堪。她低着头，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啜泣声。那只没受伤的手死死捂着自己的额头（刚才撞到的地方），另一只手撑在冰冷的地板上，整个人缩成一团，抖得不成样子。
“顾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地……地板太滑了……我……” 她泣不成声，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我马上收拾……我……”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去清理桌上的狼藉，却因为“惊吓过度”手脚发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反而更显凄惨可怜。
浓郁得令人窒息的玫瑰体香，混合着咖啡的苦涩气息，弥漫在死寂的餐厅里。
顾衡僵在原地。他抬起的手臂还保持着那个欲挡未挡、欲推未推的姿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绷得死白，微微颤抖着。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来，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暴怒、厌恶、被侵犯的冰冷杀意，以及……一丝被这浓烈香气和眼前人崩溃姿态再次强行打断动作的、更加汹涌的憋屈滞涩感！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缩成一团、抖得不成样子的苏妩，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凌迟。额角因为极致的克制而绷出清晰的青筋。
阿杰终于冲到了近前，脸色铁青，看着一片狼藉的餐桌和地上狼狈的苏妩，又看看僵立着、散发着恐怖低气压的顾衡，一时竟不知该先处理哪边。
“衡哥！您……您没事吧？”阿杰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目光凶狠地剜向苏妩，“苏妩！你……”
“出去。”顾衡冰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阿杰的咆哮。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刃，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下的狂暴。他的目光，没有看阿杰，也没有再看地上哭泣的苏妩。而是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审视和翻涌的惊涛骇浪，落在了自己深灰色家居服的袖口上——那几点被咖啡溅上的、刺眼的褐色污渍。
以及……那污渍旁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被咖啡味掩盖的……属于她的、温热的、带着玫瑰香气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