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在并肩王府的亭台楼阁间悠然流淌了数十载。
曾经叱咤风云、令敌国闻风丧胆的“冷面阎王”顾衡,如今已是须发皆白的老王爷。他挺拔如松的身姿因年岁而微微佝偻,深邃锐利的眼眸沉淀了时光的温润,唯有那通身的威严气度,历经岁月打磨,愈发显得厚重如山。而他的王妃苏妩,亦从当年那个清丽坚韧的少女,变成了雍容华贵的老王妃。岁月在她眼角眉梢刻下了温柔的纹路,却无损那份由内而外的娴雅与从容,那双杏眸依旧清澈,盛满了看透世事的平和与智慧。
他们的龙凤胎——世子顾承稷与郡主顾明昭,早已成家立业,开枝散叶。承稷继承了父亲的沉稳与母亲的仁厚,成为新一代的王朝砥柱,位极人臣。明昭则嫁得如意郎君,生活美满幸福。王府里,时常回荡着孙辈们清脆的童音笑语,为这座沉淀了无数故事的府邸注入了最蓬勃的生机。
顾衡与苏妩,如同两棵根系相连、枝干相依的参天古树,在王府这片他们共同守护了一生的土地上,安然享受着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他们常常相携在王府花园里散步,步伐缓慢而坚定。顾衡的手,依旧习惯性地、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保护欲,虚扶在苏妩的腰后。苏妩则会轻轻挽着他的手臂,将头微微靠在他虽不再宽阔却依旧坚实的肩膀上。夕阳的金辉洒在他们银白的发丝和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勾勒出一幅宁静而隽永的画卷
苏妩的心中涌起淡淡的怅惘,随即又被一种温暖的释然取代。她轻轻握紧了顾衡的手。
顾衡立刻察觉,侧头看她,眼神关切依旧如年轻时:“怎么了?可是累了?”
苏妩摇摇头,望着他布满皱纹却依旧英俊的脸庞,眼中是历经沧桑后沉淀的、无比纯粹的爱意:“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这一生,真好。”
顾衡凝视着她,读懂了她眼中未尽的话语。他反手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布满老年斑却依旧有力的掌心中,声音低沉而充满岁月的醇厚:“嗯,有你在,这一生,便是最好的。”
他们的身体终究抵不过时间的侵蚀。一个深秋的午后,阳光暖融得如同融化的金子。
顾衡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他精神尚可,只是眼神已有些许浑浊。苏妩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动作轻柔地为他梳理着稀疏的银发。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依偎着,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光。窗外,几片金黄的银杏叶悠悠飘落。
“妩儿……”顾衡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嗯,我在。”苏妩立刻应道,俯身靠近他。
“孩子们……都安顿好了吗?”他问,目光望向窗外,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
“都安顿好了。”苏妩的声音温柔而肯定,“承稷稳重,明昭周全,孙儿们也都懂事。这王府,这天下,他们会守好的。”她知道,他一生戎马,守护家国,临终最牵挂的,依旧是这份责任与传承。
顾衡闻言,嘴角微微勾起一丝释然安心的弧度。他费力地转过头,浑浊的目光落在苏妩脸上,带着无尽的爱恋和不舍,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那便好……”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枯瘦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生的珍重,抚上她同样布满皱纹的脸颊,指尖带着微弱的颤抖,“只是……辛苦你了……又要……等我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也渐渐微弱下去。
苏妩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用力握紧他的手,将脸颊紧紧贴在他微凉的手掌上,声音哽咽却带着无比的坚定:“不辛苦……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顾衡望着她,眼中最后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摇曳着,充满了对她无尽的爱意与不舍,最终,缓缓地、安详地熄灭了。那只抚着她脸颊的手,也无力地滑落下来。
“夫君……”苏妩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破碎在寂静的空气中。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依旧紧紧握着他已经失去温度的手,泪如雨下,无声地浸湿了衣襟。陪伴了她一生、护了她一世的男人,终究是走到了时间的尽头。
她俯下身,在他冰冷的额头上印下最后一个温热的吻,如同当年初遇时的悸动,也如同漫长岁月里无数个温存的瞬间。
王府里很快响起了低沉的丧钟声,一声声,回荡在深秋的晴空下,宣告着一个时代的落幕。
孩子们、孙儿们闻讯赶来,跪倒在床前,悲声一片。世子顾承稷强忍悲痛,主持大局。整个王府,整个京城,都笼罩在巨大的哀恸与肃穆之中。
然而,苏妩却异常平静。她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坚持亲手为顾衡整理遗容,换上他生前最喜爱的亲王常服,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他只是睡着了一般。
葬礼隆重而肃穆,极尽哀荣。皇帝亲临致哀,满朝文武缟素。顾衡的棺椁,在无数百姓自发聚集的街道上,缓缓移向皇陵。
葬礼过后,苏妩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她拒绝了所有劝慰,只是将自己关在与顾衡相伴了一生的寝殿里。她坐在他们常坐的窗边软榻上,抱着顾衡生前惯用的一个旧暖炉,望着窗外庭院里那几株他们年轻时亲手种下的银杏树。
金黄的叶子在秋风中纷纷扬扬地飘落,如同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她的身体本就油尽灯枯,强撑着送走挚爱,已耗尽了最后的心力。此刻,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眼神空茫地望着那片飞舞的金黄,思绪仿佛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飘向了毒伤发作时紧握她手的脆弱时刻,飘向了龙凤胎降生时他狂喜落泪的瞬间,飘向了无数个相濡以沫、相视而笑的平凡日子……
苏妩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安详地,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如同倦鸟归巢般的宁静与期待。
她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抱着那个早已没有温度的旧暖炉,如同抱着一个永恒的依靠。
窗外,最后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轻轻落在了窗棂上。
寝殿内,一片寂静。阳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软榻上安详沉睡的老王妃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金辉。
当侍女们发现时,王妃苏妩已追随她的王爷而去。她的面容平静安详,唇角犹带着那抹温柔满足的笑意,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与爱人重逢的美梦。
并肩王顾衡与护国亲王妃苏妩,这对携手走过风雨、历经生死、缔造传奇的伉俪,在同一天,先后离开了他们守护一生的王府和儿孙。
消息传出,举国同悲。皇帝下旨,以帝后之礼将二人合葬于皇陵风水最佳之处,陵寝依山傍水,松柏长青。
王府内,世子顾承稷与郡主顾明昭强忍悲痛,为父母守孝。他们望着父母生前最后相依的软榻,望着庭院里那几株见证了父母一生情深的银杏树,心中除了悲伤,更多的是传承下来的责任与力量。
岁月流转,王朝更迭。
王府的银杏树,春去秋来,依旧枝繁叶茂,岁岁金黄。
人们提起并肩王府,提起那段传奇,总会说起那位铁血柔情、一生只守护一人的冷面王爷,说起那位妙手仁心、福泽深厚的护国亲王妃,说起那对象征祥瑞的龙凤胎,说起他们惊心动魄又最终归于圆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