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牌…”
顾衡的声音低哑,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精准地劈开偏厅内凝滞的空气。那两个字落下的瞬间,苏妩感觉被他紧握的手腕处猛地一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他的目光未曾有半分偏移,依旧沉沉地锁着她,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审视与洞悉一切的锐利,仿佛她精心构筑的脆弱伪装在他面前只是一层薄薄的窗纸。
苏妩的心跳骤然失序,狠狠撞在胸腔上,几乎要破膛而出。后背刚刚干涸的冷汗似乎又瞬间沁了出来,一片冰凉。甜甜空间里那枚玄铁令牌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刻般灼热滚烫,几乎要烫穿她的意识!
电光火石间,她强压下喉头的窒息感,脑中念头急转。慌乱只会暴露更多。她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眸子,脸上迅速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委屈、后怕,甚至带着一丝被误解的嗔怪的神情。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和恰到好处的微颤:
“将军说的是…那枚玄铁令牌?”她微微蹙起秀眉,仿佛在努力回忆,“那日…将军和…妾身沐浴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脸颊适时地飞起一抹薄红,眼神却坦荡地直视着他,“那令牌…似乎是从将军换下的衣物中滑落出来的。妾身想着…这必是将军紧要之物,怕被旁人拾去不妥,便…便自作主张,先替将军收了起来。”她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本想…等将军得空便奉还的…只是…将军出征…”
她语速平稳,甚至带着点无辜的羞怯,仿佛这真是件微不足道的插曲。然而,顾衡眼底的冰寒并未因这番解释而消融半分。他指腹在她腕骨内侧那细腻的皮肤上重重地碾过一下,粗糙的茧子带来清晰的压迫感,像是在无声地拷问着她话语的真实性。他薄唇紧抿,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同刀削,那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将她钉在原地,剖析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空气沉滞得令人窒息。他那无声的审视比任何厉声质问都更让苏妩心头发慌。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怀疑,那冰冷的探究如同实质的寒针,刺得她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
不能再让他问下去了!
恐惧与孤注一掷的冲动瞬间攫住了她。就在顾衡喉结微动,似乎要再次开口的刹那,苏妩猛地倾身向前!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将自己的唇瓣狠狠地印在了他苍白干裂的薄唇上!
温软的触感与冰凉相撞,带着一丝微咸的血腥气息。顾衡的身体瞬间僵直!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般的眼眸骤然睁大,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他重伤虚弱,反应慢了半拍,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得逞。
这并非一个缠绵的吻,更像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封缄,带着孤狼般的狠绝和玉石俱焚的意味。她的唇瓣用力地压着他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堵住了他所有即将出口的诘问。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烛火在不安地跳动。
苏妩猛地撤离,动作快得像被烫到。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脸颊因方才的举动和此刻的惊惧而一片绯红,如同燃烧的晚霞。她抬起那双依旧红肿、此刻却燃着倔强火焰的眼眸,直直地望进他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底,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被深深刺痛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利刺:
“将军!”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颤抖的哽咽,“您这一醒来,气息未定,便这般急急地…审问妾身,盘查物件…难道在将军心里,妾身昨夜拼却性命、倾尽所有,只为救回将军的这份心意…就如此不堪?就这般…不值得您一丝一毫的信任么?!”
她眼中的水光迅速积聚,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反而更添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与委屈。
“妾身看到将军倒下…看到那毒…看到军医摇头…那一刻,妾身只觉得天都塌了!”她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字字泣血,“什么令牌,什么规矩,什么避嫌…在将军的性命面前,统统都算得了什么?!妾身只知道,只要能救将军,哪怕是要妾身立时剜心剔骨,妾身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可将军您…”
她用力咬住下唇,那强忍泪水的模样比任何痛哭都更具冲击力,目光死死锁住顾衡,带着一种心碎的质问:“您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疑我!审我!仿佛妾身做了什么十恶不赦、见不得人的勾当!将军…您这样…真的是让妾身…好生心痛啊!” 最后几个字,已是气音,带着摇摇欲坠的绝望,重重砸在顾衡的心上。
偏厅内陷入死寂。只有苏妩压抑的、带着泣音的呼吸声,和她眼中那摇摇欲坠的泪光,在无声地控诉着。
顾衡沉默了。他依旧握着她的手腕,力道却在不自觉地松懈。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审视、冰冷、疑虑…如同退潮般缓缓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晦暗,以及一丝被那滚烫泪光灼到的、几不可察的震动。
他看着她苍白脸上刺目的泪痕,看着她红肿不堪、布满血丝却依旧倔强瞪大的眼睛,看着她袖口那片凝固的、属于他的深褐色血污…昨夜那濒死的冰冷与绝望,以及意识模糊间,始终萦绕在鼻端的那缕似有若无的、让他感到莫名心安的幽香,还有那强行撬开他齿关、渡入一股沛然温和生机力量的触感…这些破碎而强烈的记忆片段,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冰冷的理智。
她拼死救他,这是铁一般的事实。那枚令牌…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那滚烫的、带着孤绝意味的吻,和此刻她眼中那破碎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灼痛的心痛,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暂时缚住了他心中翻腾的疑云。
良久,久到苏妩几乎以为那强撑的勇气要耗尽,久到那摇摇欲坠的泪珠终于不堪重负,沿着苍白的面颊滚落,砸在他紧握着她手腕的手背上,冰凉一片。
顾衡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牵扯到胸腹的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布满细密的冷汗,脸色更加惨白。但他只是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和草药味的空气,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泪湿的脸颊上,那锐利的锋芒终于彻底敛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莫测的幽深。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禁锢她手腕的力道,粗糙的指腹却在她滑腻的手背上轻轻蹭过,抹去那一点湿痕。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呵…”他发出一声极低、极沙哑的轻笑,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磁性,“夫人…喜欢那令牌?”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掠过她通红的耳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下次…直接跟本将军说便是。”
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一圈,将她所有的惊惧、强装的镇定、未干的泪痕尽收眼底,最终,那目光在她微肿的唇瓣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暗的幽芒。
“本将军…给夫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