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夏夜闷热得像个大蒸笼,张四娃扯了扯汗湿的t恤领口,趿拉着人字拖走在青羊区这条他走了无数遍的小巷里。巷子窄得只能容两个人侧身而过,两边是斑驳的老墙,墙缝里顽强地钻出几株野草。
\"龟儿子,热死个人咯。\"张四娃抹了把额头的汗,肚子咕咕叫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天,黑得跟锅底似的,只有几颗星星有气无力地闪着。手机显示凌晨一点二十,这个点儿,除了24小时便利店,也就只有老陈记还亮着灯了。
想到老陈记的麻辣兔头和夫妻肺片,张四娃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那家店他吃了小半年,价格便宜量又足,老板娘陈姐人也好,每次都会多给他加一勺红油。半个月前去北京出差前,他还特意去吃了最后一顿,陈姐还笑着说等他回来给他留最新鲜的兔头。
拐过最后一个弯,张四娃突然刹住了脚步。他揉了揉眼睛,又退回去看了看巷子口的招牌——没错啊,是桂花巷,但原本老陈记的位置,现在居然是一家闪着蓝光的手机店!
\"日怪了!\"张四娃嘟囔着走近,玻璃门上贴着\"苹果华为专卖\"的贴纸,里面陈列着各式手机。他推门进去,冷气扑面而来,一个穿黑t恤的年轻男子正在柜台后玩手机。
\"老板,问一哈,原来这儿的小吃店喃?\"张四娃直接问道。
年轻男子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啥子小吃店哦?我这儿开了三年咯,一直都是卖手机的。\"
张四娃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上来:\"莫开玩笑嘛,半个月前我还在这儿吃过饭,老陈记,夫妻肺片巴适得很!\"
\"哥老倌,你记错地方咯。\"年轻店主摇摇头,\"这条巷子从来就没得啥子小吃店,我租这个铺面的时候,前头是个卖五金的老头儿,再往前是空起的。\"
张四娃掏出手机,翻出相册里拍的老陈记门脸照片:\"你看嘛,就是这个,红底黄字的招牌,'老陈记川味小吃',我上个月还拍了发朋友圈的!\"
店主凑过来看了看,表情更困惑了:\"p的吧?我天天在这儿,从来没见过这个店。\"他指了指对面,\"你要吃夜宵,那边巷子口有家烧烤摊。\"
张四娃走出手机店,站在巷子里发愣。他明明记得清清楚楚——老陈记就在这个位置,门口摆着两张折叠桌,夏天会挂个绿色塑料帘子挡蚊子,里面四张桌子,墙上贴着泛黄的菜单,最里面是厨房,陈姐和她男人老陈就在那儿忙活...
他打开外卖软件,搜索\"老陈记\",结果显示\"没有找到相关商家\"。手指发抖地点开自己的订单记录,半年来十几条\"老陈记川味小吃\"的订单记录赫然在目,最新一条是半个月前的深夜。
\"撞鬼了嗦?\"张四娃自言自语,决定问问附近的人。
巷子尽头有个守夜的大爷,正在小卖部门口摇蒲扇。张四娃买了瓶冰啤酒,趁机问道:\"老师傅,问一哈,原来这儿有家小吃店叫老陈记,咋个突然没得了喃?\"
大爷眯起眼睛想了想:\"老陈记?没得印象哦。我在这儿守了五年夜,这条巷子就两家馆子,一个在头头上,一个在尾巴上,中间这段从来都是卖五金、修手机的。\"
\"不可能嘛!\"张四娃急了,\"我经常半夜来吃,夫妻肺片、麻辣兔头,老板娘姓陈,四十多岁,微胖,说话带点乐山口音...\"
大爷摇摇头,一脸\"这娃儿怕是热昏头了\"的表情:\"年轻人,记错咯。这条巷子十年前倒是有家小吃店,不过早就关张咯。\"
张四娃心里咯噔一下:\"十年前?啥子店哦?\"
\"记不清名字咯,好像也是个夫妻店。\"大爷喝了口茶,\"后来老板出车祸死了,老板娘就搬走了,再没开过。\"
张四娃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啤酒罐上的水珠滴在他手上,冰得他一哆嗦。他谢过大爷,决定再问问其他人。
巷子中段有家通宵麻将馆,几个中年人正在搓麻将。张四娃进去打听,得到的回答如出一辙——没人记得有什么\"老陈记\"。
\"兄弟,你是不是做梦哦?\"一个戴金链子的男人笑道,\"这条巷子要是有那么巴适的小吃店,我们天天打麻将早就晓得了嘛!\"
张四娃走出麻将馆,汗水已经浸透了后背。他站在巷子中间,看着手机里那些照片和订单记录,又看看现在灯火通明的手机店,感觉现实和记忆像两条平行线,怎么也合不到一起。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巷子口有个推着小车卖冰粉的老婆婆。老婆婆头发花白,背驼得厉害,正慢悠悠地收拾摊子。张四娃走过去,要了碗冰粉。
\"婆婆,问您个事。\"张四娃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这条巷子原来是不是有家叫老陈记的小吃店?\"
老婆婆的手突然停住了。她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盯着张四娃:\"你...晓得老陈记?\"
张四娃心跳加速:\"对!我经常去吃,就半个月前还在那儿吃过!但今天来发现变成手机店了,所有人都说没这个店...\"
老婆婆的手开始发抖,冰粉勺掉在了地上。她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娃儿,莫再问了。老陈记十年前就关张咯,老板陈建国开三轮车进货的时候被大货车撞死了,他婆娘陈玉芬伤心过度,没多久就搬走了...\"
\"不可能!\"张四娃声音发颤,\"我明明这半年都在那儿吃饭!陈姐还跟我说...\"
\"陈玉芬搬走前在我这儿住过几天。\"老婆婆打断他,\"她说要离开成都这个伤心地,去攀枝花投奔亲戚。那之后,铺面空了好几年,后来租给卖五金的,再后来就是你看到的手机店咯。\"
张四娃感觉天旋地转,手里的冰粉碗差点掉在地上。他颤抖着掏出手机,翻出相册里和陈姐的合照——那是上个月他过生日时拍的,陈姐端着碗长寿面,笑容满面地站在他旁边。
\"婆婆,您看,这就是陈姐...\"他把手机递过去。
老婆婆只看了一眼就猛地后退,撞翻了冰粉车。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这...这不可能...陈玉芬左边眉毛上有颗痣,这个女人没有...\"
张四娃低头看照片,确实,照片里的\"陈姐\"左眉光洁,没有任何痣。而老婆婆接下来的话让他如坠冰窟:
\"还有,陈建国死的时候,他婆娘已经四十岁,这哈得有五十岁了,哪会是这个样子年轻...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陈玉芬...\"
张四娃双腿发软,扶着墙才没跪下。他想起这半年来在老陈记的点点滴滴——永远只有他一人的深夜,陈姐过分热情的笑容,老陈永远背对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还有那些味道出奇正宗的川菜...
\"娃儿,你怕是...\"老婆婆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快回家吧,天快亮了。\"
张四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瘫在沙发上,一遍遍翻看手机里的照片和订单记录,每一条证据都显示老陈记确实存在过,但现实却告诉他那家店十年前就消失了。
窗外,东方已经泛白。张四娃精疲力尽地睡去,梦里全是陈姐那张笑容诡异的脸和热气腾腾的麻辣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