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李家村的鞭炮声从早响到晚。张老头蹲在自家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眼睛却不住地往西边邻村的方向瞟。
\"老头子,大过年的,别往外跑了。\"老伴王婆子从厨房探出头来,手里还捏着半成形的饺子,\"晚上包饺子,你最爱吃的韭菜猪肉馅。\"
张老头吐出一口烟,眯起眼睛:\"老李头他们约好了,三缺一,不去不合适。\"
\"都六十七的人了,还跟年轻人似的贪玩。\"王婆子摇摇头,\"这大过年的,路上黑灯瞎火...\"
\"两里地,闭着眼都能走回来。\"张老头不耐烦地摆摆手,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身,\"赢了钱给你买新头巾。\"
王婆子还想说什么,张老头已经披上那件穿了十几年的棉袄,大步流星地出了院门。她叹了口气,继续低头包饺子。
邻村的老李家灯火通明,四个老头围着一张方桌,牌局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深夜。张老头手气不错,赢了小半袋子花生和两块钱,乐得合不拢嘴。
\"再来一圈!\"老李头吆喝着,给每人倒了杯劣质白酒。
张老头一仰脖干了,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烧到胃里。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十一点了。
\"不行了,得回去了。\"张老头站起身,腿有些发软,\"老婆子该着急了。\"
\"怕什么,大年初一,谁家不熬夜。\"老李头挽留道,\"再玩会儿。\"
张老头摇摇头,执意要走。老李头只好从门后拿出一个火把,蘸了煤油点着递给他:\"路上小心,听说这几天不太平。\"
\"有啥不太平的?\"张老头接过火把,不以为意。
\"西头老王家闺女,年前刚定亲,突然就没了。\"老李头压低声音,\"有人说看见过迎亲的队伍半夜从坟地那边过...\"
\"净瞎说!\"张老头嗤笑一声,摆摆手出了门。
冬夜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张老头裹紧棉袄,举着火把沿着乡间小路往家走。火把的光只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四周是无边的黑暗。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更显得夜色的寂静。
走到半路,酒劲上来了,张老头觉得头重脚轻,脚步也开始踉跄。他停下来,扶着路边的一棵老槐树喘了口气。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起初像是风声,又像是有人在远处窃窃私语。张老头竖起耳朵,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是唢呐声,还有锣鼓的节奏,分明是一支迎亲的队伍!
\"大年初一晚上迎亲?\"张老头嘀咕着,觉得有些蹊跷。他借着酒劲,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想看看是哪家这么不懂规矩。
绕过一个小土坡,眼前的景象让张老头瞬间酒醒了大半。一支穿着大红喜服的迎亲队伍正沿着小路缓缓行进,前后约莫二十多人。队伍最前面是两个提着红灯笼的童子,后面跟着吹唢呐、敲锣鼓的乐手,中间是一顶四人抬的大红花轿,轿帘紧闭,后面还跟着一群送亲的人。
诡异的是,这支队伍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所有人都是脚尖点地,轻飘飘地向前移动。火把的光照在他们脸上,映出一张张惨白如纸的面容,嘴唇却涂得鲜红,像是刚喝过血一般。
张老头的手开始发抖,火把的光也跟着晃动。他想转身就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就在这时,花轿里突然传出一阵低低的啜泣声,那声音凄厉绝望,听得人毛骨悚然。
\"救命...救救我...\"轿中的女子哭喊着,声音透过轿帘传来,带着无尽的恐惧。
张老头这才猛然想起老李头说的话——\"鬼娶亲\"!他听村里的老人讲过,横死的新娘会被阴间的鬼差接走,完成阳间未尽的婚礼。活人若是撞见,轻则大病一场,重则被勾走魂魄。
火把\"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张老头转身就跑。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不,不是脚步声,更像是许多人在空中飘浮着追赶他。
\"来啊...一起来喝喜酒...\"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张老头甚至感觉到有冰冷的手指擦过他的后颈。
他不敢回头,拼命往前跑,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火把早已熄灭,他完全是在黑暗中凭着记忆狂奔。身后的笑声越来越近,张老头甚至闻到了一股腐朽的气味,像是从坟墓里散发出来的。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前方出现了微弱的灯光——是李家村!张老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村口,一头栽进了村头老槐树下的稻草堆里。
他蜷缩在草堆中,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那诡异的笑声和脚步声在村口徘徊了一会儿,渐渐远去。直到四周恢复寂静,张老头才敢爬出来,跌跌撞撞地往家跑。
\"砰\"地一声撞开家门时,王婆子正在灶台前煮饺子。她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转身看见丈夫脸色惨白、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棉袄上还沾着稻草。
\"老头子!你这是咋了?\"王婆子赶紧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丈夫。
张老头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王婆子扶他到炕上坐下,倒了碗热水递给他。张老头双手捧着碗,却抖得洒了大半。
\"我...我看见鬼娶亲了...\"张老头终于挤出这句话,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王婆子愣了一下,随即皱眉:\"胡说什么呢!是不是喝多了?\"
\"真的!就在西边的小路上!\"张老头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一队穿红衣服的,抬着花轿,所有人都没有脚,飘着走!轿子里还有姑娘在哭...\"
王婆子伸手摸了摸丈夫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尽说胡话。\"她摇摇头,\"准是喝多了眼花,赶紧吃几个饺子垫垫。\"
\"我没醉!我真的看见了!\"张老头急得直拍炕沿,\"那姑娘还在喊救命!\"
\"大过年的,别说这些晦气话。\"王婆子板起脸,\"赶紧吃饭睡觉,明天还要去拜年呢。\"
张老头见老伴不信,又急又气,却也无可奈何。他勉强吃了几个饺子,却味同嚼蜡,眼前不断浮现那支诡异队伍的画面。
第二天一早,张老头就跑到村口,逢人就说昨晚的见闻。可村里人听了,不是哈哈大笑就是摇头走开。
\"老张头,你这故事编得不错,比往年讲的都有意思!\"卖豆腐的老刘拍着他的肩膀笑道。
\"是不是输钱了,编个故事回家骗老婆?\"杀猪的赵大膀子挤眉弄眼。
就连村里最迷信的吴神婆也不信他的话:\"鬼娶亲都是七月半的事,大年初一阳气最旺,哪来的鬼敢出来?老张头,你准是眼花了。\"
张老头急得直跺脚,却没人当真。到了中午,村里已经传遍了\"张老头大年初一喝多了见鬼\"的笑话,孩子们甚至编了顺口溜追在他后面唱。
回到家,王婆子正在院子里晒被子,见他垂头丧气地回来,叹了口气:\"别到处说那些没影的事了,让人笑话。\"
\"我真的看见了!\"张老头蹲在墙角,像个委屈的孩子。
\"好好好,你看见了。\"王婆子敷衍道,\"快来吃饭吧。\"
接下来的两天,张老头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发呆。村里人渐渐不再拿他开玩笑,但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悯,仿佛他已经是个老糊涂了。
第三天傍晚,邻村传来消息——老王家年前定亲的闺女,昨晚突然暴毙,死因不明。那姑娘才十九岁,原本定在正月十六出嫁。
张老头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院子里劈柴。他手里的斧头\"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
\"什么时候的事?\"他抓住传消息的人急问。
\"就昨晚,突然就没了气。\"来人摇摇头,\"怪的是,她死时穿着大红嫁衣,脸上还化着新娘妆,像是...像是准备好出嫁一样。\"
张老头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他想起了那顶花轿里的哭声,想起了那个喊救命的姑娘。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老张头?你没事吧?\"来人关切地问。
张老头摇摇头,转身慢慢走回屋里。他坐在炕沿上,双手抱头,无声地哭了。
那天晚上,李家村格外安静,连狗都不叫了。张老头躺在炕上,睁着眼睛到天亮。他再也没向任何人提起那晚的事,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在晚上出门,即使是两里地的路。
村里人渐渐忘了这件事,只有偶尔喝醉酒时,会有人提起\"张老头大年初一见鬼\"的趣事,引来一阵哄笑。每当这时,张老头就会默默地走开,眼神里藏着无人理解的恐惧。
而那个死在嫁衣里的姑娘,也很快被人们遗忘。毕竟在这片土地上,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至于那些在黑夜中游荡的,穿着红衣的队伍,只要不亲眼所见,谁又会当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