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夏天格外闷热。林倩拖着行李箱站在老宅门前时,汗水已经浸透了她的白衬衫。这座位于皖南山区的老房子是祖母留下的遗产,二十年无人居住,木门上的红漆剥落得斑斑驳驳,像干涸的血迹。
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林倩皱了皱眉。门开的一瞬间,一股霉味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腥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有人吗?\"她轻声问道,明知故问。回应她的只有尘埃在阳光中起舞的轨迹。
林倩是省城师范大学的学生,今年大三。父母在城里给她租了房子,但她执意要回老家过暑假。说不清为什么,自从祖母三个月前去世,她就经常梦到这座老宅,梦到院子里那棵歪脖子老槐树。
放下行李,林倩开始打扫。老宅比她记忆中要破败得多,木质地板踩上去会发出痛苦的呻吟,墙角的蜘蛛网像一层层纱帐。当她擦到客厅的八仙桌时,手指突然被什么划了一下。
\"嘶——\"她缩回手,看到食指渗出一滴血珠。仔细检查桌面,发现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细缝。林倩用指甲撬了撬,一块木板应声弹起,露出下面的暗格。
里面是一本皮质日记本和一个小布包。日记本的扉页写着\"林陈氏\",是祖母的名字。林倩犹豫了一下,翻开第一页。
\"民国三十七年六月初六,槐树开花的日子,我又梦见她了...\"
林倩的手指微微发抖。她正要继续往下读,窗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树枝断裂的声音。她走到窗前,看到院子里的老槐树在无风的情况下轻轻摇晃,一根枯枝落在地上。
天色渐暗,林倩决定先做饭。厨房的土灶还能用,她从井里打了水,却发现水面上漂着一缕黑色的东西,像是头发。她舀起来看,那东西却消失不见了。
\"大概是眼花了。\"她自言自语,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晚饭后,林倩继续读祖母的日记。越往后,内容越诡异。祖母记载了一种叫\"问米\"的仪式,似乎是通过槐树与\"那边\"沟通。最后一篇写于1995年3月,也就是祖母去世前一周:
\"她等不及了,要来找替身。阿倩要回来了,我得想办法...\"
林倩猛地合上日记,心跳如鼓。就在这时,电灯突然闪烁几下,彻底熄灭了。月光从窗户渗进来,在地上投下槐树扭曲的影子。
她摸索着找到蜡烛点燃,昏黄的光圈中,她发现布包里是一把生锈的剪刀和一团红线。剪刀的刃口有暗红色的痕迹,不知是锈还是...
\"咚咚咚。\"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林倩差点叫出声来。这么晚了,谁会来?
\"谁?\"她颤抖着问。
\"我是隔壁的张老头。\"一个沙哑的男声传来,\"看你家亮着灯,来打个招呼。\"
林倩松了口气,走到门前却没立即开门。透过门缝,她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月光下,脸藏在阴影里。
\"谢谢张爷爷,我没事,就是回来住几天。\"她客气地说。
\"夜里别去槐树底下,\"老人突然压低声音,\"尤其是月圆的时候。你奶奶没告诉你吗?\"
林倩浑身发冷:\"告诉我什么?\"
\"没什么,人老了就爱胡说。\"老人摆摆手,转身离去,却又停住脚步,\"对了,你长得真像你奶奶年轻时候。\"
这句话让林倩整晚无法入睡。凌晨三点,她终于迷迷糊糊睡去,却梦见自己站在槐树下,树梢挂着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背对着她。当那女人慢慢转过头时,林倩尖叫着醒来,却记不清看到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林倩决定去村里打听祖母的事。小卖部的老板娘是个话多的中年妇女。
\"你奶奶啊,可是个能人。\"老板娘边嗑瓜子边说,\"会看病,会算命,特别是小孩夜啼,找她准好。不过...\"她突然压低声音,\"有人说她那些本事不干净,是靠那棵槐树通阴。\"
\"什么槐树?\"林倩明知故问。
\"就你家院里那棵啊,少说有两百年了。老辈人说,那树下吊死过新娘子,怨气重得很。\"老板娘神秘兮兮地说,\"你奶奶年轻时在那树下做过法事,后来就...\"
林倩没听完就匆匆告辞。回老宅的路上,她注意到一个穿灰布衫的老头站在路边盯着她——是昨晚的张老头。他的眼神让林倩很不舒服,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人。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越来越多。林倩总感觉有人在背后注视她,回头却空无一人;厨房的碗筷会自己移动位置;夜里常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但出去查看时只有槐树在月光下静立。
第五天夜里,雷雨交加。林倩被一声巨响惊醒,好像有什么重物砸在屋顶。她拿着手电筒出门查看,发现是槐树的一根大树枝断了,砸在瓦片上。
雨中的槐树显得格外狰狞,树皮上的纹路在闪电照耀下像一张扭曲的人脸。林倩正要回屋,手电筒的光突然照到树干上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她走近一看,是一面小圆镜,被人用红绳绑在树干上,镜面朝内。更诡异的是,镜子上用某种暗红色液体画着奇怪的符号。林倩伸手想取下镜子,一道闪电劈过,她惊恐地看到镜中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面色惨白,嘴角流血。
林倩尖叫着后退,跌倒在泥水中。当她再爬起来时,镜子和红绳都不见了,只有槐树在风雨中摇晃,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在哭泣。
回到屋里,林倩浑身湿透,颤抖着翻出祖母的日记。在最后一页的背面,她发现了一行之前没注意到的小字:
\"若镜中见影,三日之内,必有人亡。\"
林倩盯着这行字,突然意识到,祖母可能不是自然死亡。而那个出现在镜中的女子,或许就是槐树下吊死的新娘。
雨停了,但林倩的恐惧没有消散。她隐约感到,自己正被卷入一场数十年前就开始的恐怖仪式中,而祖母留下的日记和那面神秘的镜子,只是冰山一角。
窗外,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伸展,像一双等待已久的手臂。
清晨,林倩顶着两个黑眼圈站在村口的老榕树下。她必须弄清楚镜中女子的身份,以及祖母的死是否与此有关。
\"李婆婆,您认识我奶奶年轻时的事吗?\"林倩拦住一个拄拐杖的老妇人。这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已经九十多岁了。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林陈氏?她可是个能人...可惜啊。\"她摇摇头,\"那件事后,她就再不做问米了。\"
\"什么事?\"林倩追问。
老妇人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民国三十七年,村东头赵家的新媳妇吊死在你们家槐树上。你奶奶去收尸,回来后就说被'缠上'了。\"她顿了顿,\"后来是张木匠帮忙镇住的。\"
\"张木匠?是现在住我家隔壁的张爷爷吗?\"
\"就是他。\"老妇人点头,\"不过...\"她突然咳嗽起来,摆摆手不愿再多说。
林倩又走访了几户人家,拼凑出一个模糊的故事:1948年,赵家新媳妇在新婚夜穿着红嫁衣吊死在槐树上。祖母作为村里的\"问米婆\"去处理尸体,回来后性情大变。而张老头当时是村里唯一的木匠,专做棺材。
中午回家时,林倩发现院门虚掩着。她明明记得走时锁了门。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院子里空无一人,但槐树下的泥土有被翻动的痕迹。
一把铁锹靠在树干上,不是她的。
林倩的心跳加速。她轻手轻脚地拿起铁锹,拨开那堆松土。挖了不到一尺深,铁锹就碰到了什么硬物——是一个已经腐烂的小木箱。
箱子里是一套褪色的红嫁衣,一个生锈的铃铛,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祖母和一个陌生男子站在槐树下。林倩翻到背面,上面写着\"与张郎,民国三十六年摄\"。
\"张郎...\"林倩喃喃自语。难道祖母和张老头...
\"找到了?\"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倩猛地转身,张老头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中的照片。
\"你知道多少了?\"他问,声音异常平静。
林倩后退几步,后背抵上槐树粗糙的树干:\"不多。关于赵家新娘的事,还有...你和我奶奶的关系。\"
张老头突然笑了,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关系?她答应嫁给我的,却在成亲前一天反悔,说槐树告诉她不能嫁。\"他的表情变得狰狞,\"后来赵家媳妇吊死在树上,她非说是我的错!\"
林倩感到树干传来一阵异常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树皮下蠕动。
\"那天晚上你在场?\"她强作镇定地问。
张老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小圆镜——和昨晚林倩在树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你奶奶用这镜子封了她三十年,\"他阴森地说,\"现在镜子破了,她出来了,需要一个新的替身。\"他盯着林倩,\"你长得真像你奶奶年轻时候。\"
林倩突然明白了什么:\"是你!当年是你害死了赵家新娘,然后骗我奶奶用邪术镇住她!\"
张老头脸色大变,举起镜子对着槐树:\"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骤起,槐树的枝叶疯狂摇晃。林倩看到树干上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血一样顺着树皮纹路流下。
\"来不及了...\"张老头突然面露恐惧,\"今晚是第三夜...\"
林倩想起日记上的话:\"若镜中见影,三日之内,必有人亡。\"今天就是第三天!
她转身就往屋里跑,却听到张老头在身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回头一看,老人被一根槐树枝缠住了脖子,正被慢慢吊起。他的脸涨得发紫,手中的镜子掉在地上,碎成几片。
林倩看到镜子的碎片上映出无数张相同的女人脸——惨白的面容,流血的眼睛。她吓得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张老头被槐树吞噬。
当最后一缕气息从张老头喉咙里挤出时,缠着他的树枝突然松开,尸体\"砰\"地掉在地上。四周恢复寂静,只有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倩连滚带爬地逃回屋里,锁上门,拉上所有窗帘。她颤抖着翻开祖母的日记,终于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一段之前没注意的文字,被某种液体晕染得几乎看不清:
\"赵家新娘怨气太重,若她脱困,全村陪葬。需以红线缠槐树三圈,以剪刀断其主根,镜面朝外挂于枝头。施术者需为血亲,且必损阳寿。\"
林倩看了看祖母留下的红线和剪刀,又看了看窗外开始西沉的太阳。她知道,今晚必须做个了断。
夜幕降临,林倩做了简单准备:左手红线剪刀,右手祖母的日记,胸前挂着从张老头碎镜中捡出的一片。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向槐树。
月光下的槐树比白天更加阴森,树干上的纹路像一张扭曲的人脸。林倩按照日记指示,开始用红线缠绕树干。
刚绕完第一圈,四周温度骤降。她呼出的气变成白雾,耳边响起女人的啜泣声。
\"赵姑娘,\"林倩强忍恐惧,尽量平静地说,\"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张老头已经死了,你可以安息了。\"
啜泣声变成了尖笑,刺得林倩耳膜生疼。她继续绕第二圈红线,突然感到有冰冷的手指拂过她的后颈。
\"滚开!\"一个尖锐的女声在她耳边炸响。
林倩咬牙完成第二圈,开始第三圈时,槐树的枝叶疯狂抽打起来,一根树枝猛地抽在她脸上,留下一道血痕。她忍着痛,将最后一段红线系紧。
接下来是最危险的一步——找到槐树的主根并剪断。林倩跪在地上,用手扒开树根处的泥土。指尖碰到树根时,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手指窜上手臂,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她的血管。
\"找到了!\"她摸到最粗的那条根,举起剪刀。
就在这时,一双惨白的手从树后伸出,掐住了她的脖子。林倩挣扎着抬头,终于看清了红衣女子的脸——和镜中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狰狞。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血红,嘴角裂到耳根,露出黑色的尖牙。
\"替...身...\"女鬼嘶吼着,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
林倩眼前发黑,凭着最后一丝意识,将剪刀狠狠扎入主根。一股暗红色的液体喷涌而出,女鬼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松开了手。
林倩趁机将那片碎镜挂在树枝上,镜面朝外。月光照在镜子上,反射出一道奇异的光,将整棵槐树笼罩其中。
女鬼的身影开始扭曲,像被吸入镜子一般。她挣扎着,发出不甘的怒吼:\"不...!诅咒...永不...消失...!\"
随着最后一声惨叫,红衣女子化作一缕红烟,被吸入了镜片。槐树停止了摇晃,四周恢复平静,只有林倩急促的呼吸声。
她瘫坐在地上,发现自己的左手不知何时变得苍白干枯,像老人的手一样——这就是\"损阳寿\"的代价。
三个月后,林倩办理了休学手续。村里人都说,林家孙女疯了,整天对着槐树说话。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当月圆之夜,槐树还会轻微摇晃,树皮下偶尔会浮现一张女人的脸。
她现在是新的\"守树人\",这是林家的宿命。祖母的日记最后一页还有一行她之前没注意到的小字:
\"封印仅三十年有效,需血脉相承。\"
林倩站在槐树下,轻轻抚摸树干上的纹路。在某个瞬间,她似乎看到树皮下浮现出祖母的脸,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消失不见。
风吹过槐树,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叹息,又像是低语。林倩知道,这个故事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