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科《谂谂计仔》为枢机的诗学观察
文\/元诗
一、方言的诗性突围:语言政治与本体论重置
粤语诗《谂谂计仔》以音义错位的语言学游戏,率先打破了标准汉语的符号霸权。诗中“学科\/学哲\/学诗”与“科学\/哲学\/诗学”的词序倒置,并非简单的语用实验,而是对知识权力结构的隐喻性解构。德里达在《论文字学》中揭示的“逻各斯中心主义”在此被方言的音韵节奏肢解——粤语特有的入声字(如“噈正喺”、“咩”)和语气助词(“啦喂”)制造出标准汉语无法复制的声腔张力,使语言从工具性转向存在性。诗人以“反过嚟睇”的逆向思维,呼应了本雅明所言“在非同一性事物中辨认星丛”的辩证意象,使被规训的认知秩序在方言的裂隙中重新显影。
二、解构与重建的双重轨迹:从语词倒错到存在重置
诗歌第二段进一步将语言革命推向社会实践维度。“听话,睇戏,谂嘢”三个动作渐次递进,揭示个体从被动接受到主动思辨的觉醒过程。“唔使办法,冇套路”既是对粤语俚语精神的继承(黄锡凌《粤音韵汇》中强调粤语“重意合而非形合”),亦暗合海德格尔“此在的本真性”命题——当主体拒绝被“老板\/阔佬\/官爷”代表的权力体系异化时,“炒咗佢!咪借!唔识!”的斩截决断便成为存在主义的行动宣言。值得注意的是,诗人选用粤语特有的斩钉式短句(源自广府话的“决断体”语法),在音韵上制造类似枪弹击发的爆破感,使反抗获得声学层面的具身化表达。
三、心术与心水的辩证:岭南智慧与现代性批判
末节“心水”与“心术”的诘问,深植于岭南文化的精神谱系。宋代以降广府民间素有“心水清”之说(见屈大均《广东新语》),指一种明澈洞见的直觉智慧,而与儒家“心术”代表的道德规训形成张力。诗人发问“嘟要乜心术?”,实则是以岭南民间 epistemology 对抗正统知识论。最终揭示的“心度冇世,世界消失”暗合《坛经》中“不是风动幡动仁者心动”的禅机,但将其转化为现代性批判:当主体拒绝被世界表征体系吞噬时,通过心象的重构可实现存在境遇的根本逆转。这种思路与阿多诺“否定辩证法”异曲同工,却以粤语特有的“谂计仔”(琢磨窍门)的市井智慧呈现,成就了庶民哲学的诗学转译。
四、声腔政治与诗学自治:方言写作的当代意义
《谂谂计仔》的革新性在于其声腔政治学的实践。粤语九声系统与普通话四声的差异,使诗歌在音高曲线中天然携带反抗基因。如“世界消失”一句中,“世”(si3,中去声)与“界”(gaai3,中去声)同调重复制造压抑感,而“消”(siu1,阴平声)骤升的声调与“失”(sat1,阴入声)短促的收音,在声学层面模拟了“消失”的动力学过程。这种音义同构的手法,令人想起庞德《诗章》中“声义交感”的实验,但树科通过方言实现了更彻底的本土化——正如广府南音大师杜焕曾说“粤韵在乎吞吐抑扬”,该诗证明方言诗语能同时完成语言考古学、声学政治学与存在论的三重探索。
结语:作为方法论的方言诗学
树科此诗揭示了方言写作的当代价值:它既是对语言霸权的解域化(德勒兹语),更是重建主体性的诗学路径。通过粤语特有的音义织体,诗人将“谂计仔”这一日常思维活动提升为存在论层面的创造性实践,在词序倒错、声调博弈和语法断裂中,开辟出抵抗异化的诗学飞地。这种尝试不仅延续了从黄节到廖恩焘的粤语诗传统,更与全球范围内“方言复兴运动”(如苏格兰语诗人Liz Lochhead的创作)形成共振,证明地域性话语恰恰能抵达最普世的存在关怀——当诗人宣告“心度冇世,世界消失”时,已然用最岭南的智慧,回应了后现代语境下主体性重建的这一世界性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