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观》(粤语诗)
文\/树科
一字简直
一字简单
一字喺天喺地
一字系度,喺简美方向……
诗字喺语言殿堂
国字喺土地玉嘅温暖
汉字噈喺灵魂嘅拳打脚踢
汉字噈喺文明嘅唯一企望……
《诗国行》(粤语诗鉴赏集)2025.7.21.粤北韶城沙湖畔
一字载道,韵承粤魂
—— 树科粤语诗《汉字观》的诗学解构与文化阐释
文\/阿蛋
在中国现代诗歌版图中,方言诗歌始终以其独特的语言肌理与文化基因,成为赓续地域文脉、突破普通话诗歌表达边界的重要力量。树科创作的粤语诗《汉字观》,以极简的诗行承载厚重的汉字文化意蕴,将粤语的韵律美感与汉字的精神内核熔铸一炉,既实现了对汉字本质的哲学叩问,也为方言诗歌如何书写文化根脉提供了鲜活范本。本文将从语言诗学、文化阐释、美学建构三个维度,结合古典诗论与现代语言学理论,对《汉字观》进行细致解构,探寻其在一字一句间蕴藏的诗学智慧与文化担当。
一、语言诗学:粤语韵律与汉字肌理的共生共振
方言诗歌的核心魅力,在于其能以独特的语音系统与词汇形态,打破普通话诗歌的表达惯性,激活语言本身的质感与张力。《汉字观》作为一首粤语诗,其语言艺术的精妙之处,首先体现在粤语韵律与汉字肌理的深度契合,形成了 “音形义” 三位一体的审美效果。
从语音层面来看,粤语保留了古汉语的入声韵,其声调的复杂性(九声六调)为诗歌带来了更为丰富的韵律变化。诗中 “一字简直 \/ 一字简单” 两句,“简直”(gaan2 zik6)与 “简单”(gaan1 daan1)均以 “gaan” 为声母,前者为阳上声,后者为阴平声,声调的起伏既形成了语音的节奏感,又暗合了语义从 “直接” 到 “简约” 的递进。这种 “声义相生” 的表达,恰与刘勰在《文心雕龙?声律》中提出的 “声转于吻,玲玲如振玉” 的声律美学相呼应 —— 粤语的声调变化如同玉石相击,让简单的字句产生了悦耳的韵律回响。再如 “喺天喺地”(hai6 tin1 hai6 dei6),“天”(tin1,阴平)与 “地”(dei6,阳入)的声调对比,一舒一促,既模拟了 “天” 之辽阔与 “地” 之沉厚的空间感,又通过入声字的短促收尾,强化了 “一字” 所承载的时空分量,使得诗歌的语音形式与语义内涵达成了高度统一。
从词汇层面来看,粤语中大量的古汉语词汇与独特的语气词,为诗歌增添了文化纵深感与情感温度。诗中的 “喺”(hai6,相当于 “在”)、“噈”(zak1,相当于 “就”)均为粤语中的古汉语遗存,这类词汇的使用不仅让诗歌带有浓厚的地域色彩,更在语言层面构建了一条连接古今的通道。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言:“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汉字观》中 “喺” 字的反复使用(“喺天喺地 \/ 喺度,喺简美方向”),以方言特有的语气词营造出一种 “在场感”—— 仿佛诗人正站在粤北韶城的沙湖畔,手指天地间的汉字,向读者娓娓道来,这种 “真景物” 与 “真感情” 的交融,让诗歌的境界在方言的语境中得以凸显。此外,“拳打脚踢”(hyun4 daa2 goek3 tek1)这一粤语中常用的口语化表达,将抽象的 “灵魂” 具象化为具有动作感的存在,这种 “以俗为雅” 的语言策略,既打破了传统诗歌对 “灵魂” 的玄虚书写,又以方言特有的生动性,让汉字与灵魂的关联变得可感可知,实现了雅俗之间的审美平衡。
从汉字本身的肌理来看,诗歌虽以粤语为表达载体,却始终围绕汉字的 “形” 与 “义” 展开书写。“一字喺天喺地” 看似简单,实则暗合了汉字 “天” 与 “地” 的构字逻辑 ——“天” 在甲骨文中考为 “头顶之上” 的象形,“地” 则与 “土” 相关,诗人以 “喺天喺地” 的表述,将汉字的象形本义与空间意象相勾连,让读者在方言的语音中联想到汉字的视觉形态。这种 “音形互释” 的特点,与许慎《说文解字》中 “视而可识,察而见意” 的造字原则形成了跨越时空的对话。而 “国字喺土地玉嘅温暖” 一句,更是直接指向 “国” 字的构字本义 ——“国”(国)在古文字中为 “囗”(wéi,指城邑)中有 “戈”(守卫),后演变为 “囗” 中有 “玉”(象征珍宝),诗人以 “土地玉嘅温暖” 诠释 “国” 字,既贴合了汉字的演变轨迹,又赋予其 “土地为基、玉为魂” 的文化内涵,让汉字的肌理在方言的诠释中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二、文化阐释:从 “简美” 到 “企望” 的汉字精神谱系
《汉字观》并非一首单纯赞美汉字形态的诗歌,而是通过对 “一字” 的多重解读,构建了一套从汉字的 “简美” 特质到文明 “企望” 的精神谱系。诗人以粤语为钥匙,打开了汉字所承载的文化密码,让读者在诗行中窥见汉字与个体灵魂、民族文明之间的深层关联。
诗歌开篇 “一字简直 \/ 一字简单”,以 “简直” 与 “简单” 两个近义词,点明了汉字最本质的美学特质 —— 简约之美。这种 “简美” 并非简单的形式简化,而是 “形简义丰” 的文化凝练,恰如宗白华在《美学散步》中所言:“中国字的基本笔划少,可是变化多,每一个字都有它的生命。” 汉字以 “一” 为基础(如 “一”“二”“三” 的构形),却能衍生出万千语义,这种 “以简驭繁” 的特质,正是中国传统文化 “大道至简” 思想的体现。诗人将 “一字” 置于 “天”“地” 之间(“一字喺天喺地”),进一步将汉字的 “简美” 提升到宇宙观的高度 —— 汉字如同天地间的坐标,以简约的形态承载着天地万物的规律,这种解读与《周易?系辞》中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 的宇宙生成论相契合,让 “一字” 不仅成为语言符号,更成为连接人与自然的精神媒介。
如果说诗歌的前半部分聚焦于汉字的 “简美” 特质,那么后半部分则将笔触转向汉字与灵魂、文明的关联,形成了从 “形” 到 “神” 的升华。“诗字喺语言殿堂” 一句,首先确立了汉字在文学领域的核心地位 ——“诗” 字以 “言” 为旁,本义与语言相关,诗人将其置于 “语言殿堂” 的语境中,既强调了汉字是诗歌创作的基石,又暗示了诗歌作为语言艺术的崇高性。这种对 “诗” 字的诠释,与孔子 “不学诗,无以言” 的观点一脉相承,凸显了汉字在塑造民族语言审美与文化认同中的重要作用。
而 “汉字噈喺灵魂嘅拳打脚踢” 一句,无疑是全诗的诗眼,也是最具冲击力的表达。诗人以 “拳打脚踢” 这一充满力量感的动作,将汉字与 “灵魂” 紧密相连,打破了传统诗歌中 “灵魂” 的抽象与虚无。在这里,汉字不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能够触动灵魂、甚至 “击打” 灵魂的力量 —— 它可以是屈原 “路漫漫其修远兮” 的求索,是杜甫 “安得广厦千万间” 的悲悯,是鲁迅 “横眉冷对千夫指” 的呐喊。这种 “灵魂的拳打脚踢”,实则是汉字所承载的文化精神对个体灵魂的唤醒与塑造,正如朱自清在《经典常谈》中所言:“汉字是我们文化的根,没有汉字,就没有我们的文化。” 诗人以粤语的直白与泼辣,将这种 “根” 的力量具象化,让读者深刻感受到汉字对民族灵魂的滋养与震撼。
最后,“汉字噈喺文明嘅唯一企望” 一句,将诗歌的主题推向高潮,完成了从个体灵魂到民族文明的升华。这里的 “唯一企望” 并非夸张之辞,而是对汉字文化价值的深刻体认。从甲骨文到楷书,汉字历经数千年演变,始终是中华文明传承的核心载体 —— 它记录了诸子百家的思想智慧,承载了唐诗宋词的审美意境,保存了二十四史的历史记忆。正如历史学家陈寅恪所言:“凡解释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 在全球化语境下,方言与汉字一样,面临着被边缘化的风险,诗人以 “唯一企望” 定位汉字,既是对汉字文化价值的坚守,也是对地域文化(粤语文化)与民族文化(汉字文化)共生关系的确认。粤北韶城作为舜帝南巡、传播礼乐之地,本身就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底蕴,诗人在沙湖畔创作此诗,或许正是在这片文化沃土上,感受到了汉字与方言共同构筑的文明向心力,从而发出 “文明嘅唯一企望” 的深情呐喊。
三、美学建构:方言诗歌的 “在地性” 与 “普遍性” 之辩
《汉字观》的诗学价值,不仅在于其对汉字文化的深刻诠释,更在于其为方言诗歌如何平衡 “在地性” 与 “普遍性” 提供了重要启示。方言诗歌的 “在地性” 体现为其对地域语言与文化的坚守,而 “普遍性” 则指向其对人类共同情感与文化命题的回应。《汉字观》通过对 “汉字” 这一具有普遍性的文化符号的方言化书写,成功实现了 “在地性” 与 “普遍性” 的辩证统一。
从 “在地性” 来看,诗歌的粤语表达为汉字文化注入了地域色彩与生活气息。粤语作为岭南文化的核心载体,其语言中蕴含着岭南人务实、鲜活、重情感的文化性格。诗中 “喺度”(在这里)、“嘅”(的)等粤语特有的语气词与助词,让诗歌带有浓厚的生活气息,仿佛是粤人日常对话中的感悟,这种 “接地气” 的表达,让汉字文化从书本中的抽象概念,转变为可感可知的生活体验。此外,粤北韶城的地域背景也为诗歌增添了 “在地性” 的厚度 —— 韶城作为 “岭南名郡”,既有丹霞山的自然奇观,又有南华禅寺的禅宗文化,诗人在沙湖畔创作此诗,或许正是受到当地 “山水入怀、禅意入心” 的地域气质影响,才写出了 “一字喺天喺地” 的开阔与 “简美方向” 的澄明,让诗歌的美学风格与地域文化特质达成了内在统一。
从 “普遍性” 来看,诗歌对汉字的解读超越了地域界限,触及了人类对语言、文化、文明的共同思考。汉字虽为中国的文字符号,但其 “简美” 的特质、“承载灵魂” 的功能、“延续文明” 的价值,却是人类所有语言文化的共同追求。无论是古埃及的象形文字、两河流域的楔形文字,还是古希腊的字母文字,都曾承担过记录文明、塑造灵魂的使命。《汉字观》中 “一字喺天喺地” 的表述,将汉字置于宇宙时空的维度中,使其成为一种跨越地域与民族的 “宇宙语言”,这种解读让诗歌的主题具有了普遍性意义 —— 它不仅是对汉字的赞美,更是对所有承载文明的语言符号的致敬。正如伽达默尔在《真理与方法》中所言:“语言是存在之家。”《汉字观》通过对汉字的书写,探讨了 “语言如何构建存在”“文化如何延续生命” 的哲学命题,这些命题超越了粤语文化的地域边界,成为人类共同的精神追问。
在方言诗歌的发展历程中,“在地性” 与 “普遍性” 的关系始终是一个核心议题。有的方言诗歌过于强调 “在地性”,导致其语言晦涩难懂,难以被地域外的读者理解;有的则为了追求 “普遍性”,刻意淡化方言特色,失去了方言诗歌的本质魅力。《汉字观》的成功之处,在于其以 “汉字” 为中介,将粤语的 “在地性” 与文化的 “普遍性” 巧妙融合 —— 粤语的语言形式赋予诗歌 “在地性” 的鲜活与独特,而汉字的文化内涵则为诗歌提供 “普遍性” 的深度与广度。这种融合,既让粤语诗歌摆脱了 “小众化” 的局限,又让汉字文化在方言的语境中获得了新的传播维度,为方言诗歌的发展开辟了一条 “以地域之语,传天下之道” 的新路径。
结语:一字千钧,韵传千古
树科的《汉字观》以短短十二句诗行,完成了一次对汉字文化的深情回望与诗学解构。在这首诗中,粤语的韵律与汉字的肌理共生共振,形成了 “音形义” 三位一体的审美效果;“简美” 的特质与 “企望” 的主题层层递进,构建了汉字从形到神的精神谱系;“在地性” 的坚守与 “普遍性” 的追求辩证统一,为方言诗歌的发展提供了重要启示。诗人站在粤北韶城的沙湖畔,以方言为笔,以天地为纸,写下的不仅是对汉字的赞美,更是对文化根脉的坚守、对文明未来的期盼。
正如陆机在《文赋》中所言:“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汉字观》虽篇幅短小,却在一字一句间浓缩了古今中外的文化智慧,让读者在粤语的韵律中感受到汉字的千钧之力,在简约的诗行中窥见文明的千古之韵。在当今时代,方言与汉字都面临着新的挑战与机遇,《汉字观》的创作,无疑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思考:如何以方言的鲜活激活汉字的生命力?如何以汉字的厚重承载方言的文化魂?答案或许就藏在诗人笔下的 “简美方向” 中 —— 坚守文化根脉,保持开放包容,让方言与汉字在新时代的语境中,继续书写文明的 “唯一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