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崇祯的犹豫与采纳,死马当活马医
那一声“都交给你了”的怒吼,仿佛耗尽了崇祯皇帝朱由检最后的气力。
话音落下,城墙之上,陷入了一种比先前更加诡异的死寂。风依旧在呼啸,卷起城头的残破旗帜,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某个时代的终结而哀鸣。远处的喊杀声与炮火轰鸣,似乎都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幕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庞上,血色褪尽,只剩下蜡像般的惨白。他跪在那里,微微张着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鸡,发不出半点声音。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反复回荡着那句“暂代兵部尚书”、“总领京城防务”、“先斩后奏”。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权势根基上。
那些原本聚在一起看热闹的将官们,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头垂得比谁都低,生怕与那个浴血的锦衣卫对上视线。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从他们的脚底缠绕而上,勒紧了心脏。他们毫不怀疑,那柄刚刚斩下胡守仁头颅的刀,下一刻就可能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而那些最底层的兵卒,麻木的眼神里,却透出了一丝复杂的光。他们看看那个被皇帝亲口封官的年轻人,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饥饿干瘪的肚子。怀疑、畏惧,以及一丝被压抑在最深处的、几乎不敢奢望的期盼,在他们心中交织。
唯有林渊,依旧单膝跪地,双手高举着那柄不属于他的佩刀。他的头低着,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君臣对话,与他毫无关系。
他只是在等。
等那道口谕,变成一道真正的、无法撤回的圣旨。
崇祯皇帝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方才那股歇斯底里的决绝,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从他身体里抽离。随之而来的,是冰冷刺骨的现实,和一阵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做了什么?
他将京城数十万军民的性命,将大明王朝最后的壁垒,交给了谁?
一个他一个时辰前还不认识的锦衣卫校尉。一个杀人不眨眼,眼神平静得可怕的年轻人。
一阵寒风吹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鸡皮疙瘩。他忽然感到一阵后怕,一种将身家性命全押在赌桌上之后,看着那枚骰子在碗中疯狂旋转的眩晕感。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林渊身上。
这个年轻人,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一个刚刚一步登天、手握生杀大权的臣子。他的身上,没有狂喜,没有骄横,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这种极致的平静,比任何张牙舞爪的姿态,都更让崇祯感到不安。
朕……是不是太冲动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据了他整个思绪。他想起了袁崇焕,那个也曾被他寄予厚望,赐予尚方宝剑的督师。可结果呢?
疑心,是帝王的天性,早已融入朱由检的骨血。他刚刚才被林渊那番话点燃的血,正在一点点冷却下去。他的眼神,也从方才的决绝,渐渐转为一种混杂着猜忌、审视和懊悔的复杂。
王德化是何等察言观色的人物。他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皇帝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犹豫。
机会!
他连滚带爬地膝行到崇祯脚边,顾不上拍掉身上的尘土,抱着皇帝的腿,老泪纵横,声音压抑着,带着一种为君分忧的悲切:“陛下!三思,三思啊陛下!”
他不敢再像刚才那样高声反驳,那只会激起皇帝的逆反之心。他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腔调。
“陛下,军国大事,岂可如此儿戏?此人来历不明,心性狠戾,骤然授予如此重权,恐非社稷之福啊!万一……万一他拥兵自重,与城外闯贼里应外合,那……那我大明江山,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他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崇祯最脆弱的神经上。
“臣知陛下忧心战局,可……可也不能饮鸩止渴啊!祖宗基业,不可轻付于人。请陛下收回成命,容臣等从长计议,必能选出忠勇可靠之人,为陛下分忧!”
王德化声泪俱下,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仿佛他才是那个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唯一忠臣。
崇祯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他动摇了。
王德化的话,正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他甚至开始在脑中勾勒出林渊手握兵权,打开城门,引李自成入京的画面。
他看着林渊的背影,眼神中的温度,一寸寸地降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林渊,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去看王德化那张哭得皱成一团的脸。他只是缓缓地,将那柄高举的佩刀,收了回来,横置于自己膝前。
然后,他开口了。
“陛下。”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
“城外炮声又近了。”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崇祯一愣。
王德化也停住了哭嚎,不明所以地看着林渊。
林渊继续说道:“方才臣上城墙这一路,看到有三处地方,守军的箭矢已经告罄。西直门瓮城内的滚石,最多还能支撑半个时辰的消耗。还有城楼底下,那门红夷大炮,炮手清理炮膛的法子不对,再放两炮,怕是就要炸膛了。”
他说的,全都是城墙上最细枝末节,却又最致命的问题。
这些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崇祯的脸上。将他从那种帝王心术的猜忌中,猛地拉回了这片血与火的现实。
是啊,他还在这里犹豫,猜忌,玩弄权术。可城墙,随时都可能被攻破。
林渊依旧没有抬头,他的声音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陛下,臣懂一些杀人的法子,也懂一些打仗的皮毛。但臣不懂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也不想懂。”
“陛下信臣,臣便为陛下执刀,去杀该杀之人,去做该做之事。杀完了,做完了,陛下随时可以收回这柄刀,再杀了臣,去安抚那些被臣得罪过的人。”
“陛下若是不信臣……”
他顿了顿,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膝上那柄冰冷的刀身。
“那便请陛下,另择高明。只是……城外的闯贼,怕是不会给陛下太多‘从长计议’的时间。”
说完,他便再次沉默了。
他将选择权,又一次,原封不动地推回到了崇祯的面前。
他没有辩解,没有表忠心,更没有去和王德化争吵。他只是将最残酷的现实,血淋淋地摆在了崇祯眼前。
你,没有时间了。
崇祯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看着伏在自己脚下,哭哭啼啼的王德化。又看着那个跪在不远处,背脊挺得像一柄标枪的林渊。
一个,只会用眼泪和空话,将他拖回那个名为“规矩”和“祖制”的泥潭。
另一个,却用最直接、最冷酷的方式,告诉他唯一的生路在哪里。
死马,当活马医吧。
崇祯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那丝犹豫和猜忌,已经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然所取代。
“王德化。”他冷冷地开口。
“奴婢在。”王德化连忙应道。
“闭上你的嘴。”
王德化的哭声戛然而止。
崇祯不再理他,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林渊的面前。
他没有让林渊起身。
他只是对着身后一名贴身侍卫,沉声道:“取朕的尚方宝剑来!”
侍卫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躬身领命,匆匆跑下城楼。
很快,侍卫便捧着一个狭长的紫檀木盒,快步返回。
崇祯亲自接过木盒,打开。
一柄古朴的长剑,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丝绸上。剑鞘由鲨鱼皮包裹,镶嵌着宝石,剑柄则是纯金打造,雕刻着双龙戏珠的图样,尽显皇家威仪。
崇祯伸出手,握住了剑柄。
“锵——”
他将长剑抽出寸许,一泓秋水般的寒光,映亮了他那张苍白而决绝的脸。
他没有将剑完全抽出,而是就这么连着剑鞘,双手捧着,递到了林渊的面前。
“林渊。”
“臣在。”
“朕,信你一次。”崇祯的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朕将这京城数十万军民的性命,将这大明的国祚,都压在你这柄剑上。你……不要让朕失望。”
林渊缓缓抬起头,迎上了天子的目光。
他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了那柄沉甸甸的尚方宝剑。
剑入手,一股冰凉的触感,顺着手臂,直达心底。
他没有说什么“臣定不负陛下所托”之类的废话。
他只是将剑横于胸前,然后,缓缓地站起身。
他站起来的那一刻,整个城墙上的气氛,都为之一变。如果说方才的林渊是一柄藏于鞘中的利刃,那么此刻,他就是这柄利刃的执掌者。
无形的威压,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开去。
他甚至没有看那柄代表着至高军权的尚方宝剑一眼。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那些噤若寒蝉的将官。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不久前还在用鞭子抽打民夫,催促炮手开炮的监军太监身上。那太监被他一看,顿时浑身一哆嗦,差点瘫软在地。
林渊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转过头,看向面如死灰的王德化,语气温和得像是在闲话家常。
“王公公。”
王德化身子一颤,勉强应道:“林……林大人……”
“劳烦您做个见证。”林渊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说出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如坠冰窟,“这位公公,身为监军,不思如何调度后勤、激励士气,反而临阵欺压士卒,鞭挞民夫,动摇军心。按方才陛下所立的战时军法,该当何罪?”
王德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渊也不需要他回答。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小六子身上,那双平静的眼眸里,终于透出了一丝森然的杀意。
“小六子。”
“属下在!”小六子挺起胸膛,大声应道。
林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平台。
“把他拖下去。”
“就在这城楼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