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钱彪与小六子的坚守,京城情报网的压力
京城,东交民巷,一处不起眼的杂货铺后院。
小六子蹲在水井边,用一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布,费力地擦拭着一柄绣春刀。井水很浑,泛着一层黄沫,打上来半桶,得沉淀小半个时辰才能用。
城外的炮声,隔着层层叠叠的屋瓦和坊墙传到这里,已经变得有些失真,像是远处节庆时燃放的闷响,一下,又一下,有气无力。可每一下,都让小六子擦刀的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一顿。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天了。
自从大人离开京城,这座九门环绕的天下第一雄城,就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气囊,一天比一天瘪下去。
起初,只是米价一天三涨,街上的巡城兵丁多了些,盘查也严了。后来,城门开始时开时闭,城外流民的哭嚎声,顺着风就能飘进来。再到后来,李自成的先锋兵马出现在城外,城门彻底落了锁。
恐慌,就像一场无声的瘟疫,在城里每一个角落蔓延。
“他娘的,”小六子低声咒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城外的闯贼,还是在骂城里那帮废物。他手上的力道大了些,布料摩擦着刀鞘,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柄刀,还是当初林渊离京时,赏给他的。刀是好刀,可他现在却不敢轻易佩它出门。如今的京城,锦衣卫的飞鱼服和绣春刀,不再是权力的象征,反而像是一块写着“肥肉”的招牌。乱兵、饥民、甚至是一些红了眼的勋贵家奴,都可能因为你身上这套行头,在某个黑暗的巷子里给你一记闷棍。
大人一手建立起来的情报网,也在这场瘟疫中摇摇欲坠。
前天,负责在西直门附近打探消息的一个联络人,被溃兵当成奸细给砍了。昨天,藏在兵仗局里的一个眼线,卷了铺盖连夜从城墙上搥了下去,是死是活,没人知道。
剩下的人,也都成了惊弓之鸟。还能传递些消息出来,靠的已经不是银子,而是大人当初留下的那点威名,和他们对“林大人会回来”的最后一丝指望。
“吱呀”一声,后院的木门被推开。
钱彪走了进来。他脱下了那身惹眼的锦衣卫官服,换上了一件浆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衫,头戴一顶破旧的毡帽,帽檐压得很低,活脱脱一个在码头上扛活的苦力。
他走到井边,也不说话,直接抄起水瓢,从沉淀过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浑浊的井水顺着他满是胡茬的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
“东厂那条老狗,今天又发疯了。”钱彪抹了把嘴,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小六子停下擦刀的动作,抬起头:“王德化?”
“除了他还有谁。”钱彪一屁股坐在井沿上,从怀里摸出一个硬邦邦的窝头,狠狠地啃了一口,腮帮子鼓得老高,“闯军的炮弹,有两颗落在了皇城根儿下,离他的东厂衙门不远。老狗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回过神来,就把所有人都召集过去,说要彻查城内奸细,给我们每人下了死命令,三天之内,必须交出十个通贼的名单。”
小六a子“嗤”地笑了一声,笑容里满是鄙夷:“十个?他怎么不去街上抓狗凑数?”
“抓狗?”钱彪冷哼一声,又啃了一口窝头,费力地咀嚼着,“他手下那些番子,比狗还疯。为了凑数,已经开始拿一些倒霉的商户和落单的流民开刀了。今天下午,我就亲眼看见,他们把‘瑞福祥’绸缎庄的掌柜给锁了,罪名是……用上好的蜀锦,给闯贼的婆娘做衣裳。”
小六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瑞福祥”的掌柜,是他们的人。或者说,是林渊用银子和交情,喂熟的一条线。平日里负责收集一些官员家眷之间的闲话,偶尔也充当一下银钱中转的据点。
“人……怎么样了?”小六子声音有些发紧。
“进了东厂的诏狱,还能怎么样?”钱彪把最后一口窝头塞进嘴里,眼神阴郁得能滴出水来,“我找人打听了,进去不到一个时辰,就画了押,把铺子里所有的伙计都供了出来。现在东厂的人,正满世界抓人呢。”
小六子猛地站起身,手里的绣春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我们这里……”
“放心。”钱彪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回来之前,已经绕道去通知了其他几条线,让他们暂时蛰伏,断了所有联系。这条线,暂时也废了。”
他看着小六子那张瞬间变得煞白的脸,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小六子,我知道你急。我比你还急。可现在这光景,急有什么用?大人临走前怎么交代的?保住人,比什么都重要。网络断了,等大人回来,咱们可以再建。人要是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小六*子*的嘴唇哆嗦着,他蹲下身,捡起那柄绣春刀,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唯一的依靠。
他想起了林渊。
那个总是穿着一身干净的飞鱼服,脸上带着温和笑意,下手却比谁都狠的男人。如果是大人在这里,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或许会用一个匪夷所夷所思的计策,让王德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或许会直接带着他们,夜闯诏狱,把人给抢出来。
可大人不在。
这里只有他和钱彪,还有一群在末日降临般的绝望中,瑟瑟发抖的乌合之众。
“彪哥,”小六子闷声闷气地开口,“你说,大人……他还会回来吗?”
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无数遍。
江南路远,兵荒马乱。谁也不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更何况,如今的京城,就是一个巨大的、正在燃烧的囚笼。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想着往里冲。
钱彪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头,看着院子上方那片被分割成四四方方一块的、灰蒙蒙的天空。
城墙上的厮杀声,似乎又激烈了一些。
“会的。”钱彪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别人不会,但大人一定会。”
他转过头,看着小六子,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信赖。
“你忘了大人是什么样的人了?这天下,越是乱,越是血流成河,就越是他的乐土。李自成把这桌子掀了,把锅砸了,正好省了大人动手的功夫。我敢拿我这条命跟你赌,大人现在,肯定就在来的路上,说不定……他正跟我们一样,看着这天,嫌弃这戏唱得还不够热闹呢。”
这番话,粗俗不堪,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可听在小六子耳朵里,却像一剂强心针,让他那颗冰冷慌乱的心,重新找到了些许温度。
是啊,大人就是那样的人。
他永远不会被眼前的困境吓倒,他只会觉得,这是一个更大的机会。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小六子重新振作了些精神。
“等。”钱彪吐出一个字。“东厂那边,我会想办法应付过去。你这边,把所有人都给摁住了,不许他们有任何异动。咱们现在,就像冬眠的蛇,一动,就得死。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竖起耳朵,听着大人的信儿。”
小六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钱彪又交代了几句,确认没有疏漏之后,便起身准备离开。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东厂的眼线遍布全城,谁也保不准哪个墙角就藏着一双耳朵。
他走到门口,手已经搭在了门栓上,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小六子。
“对了,城里新兵营那边,有什么动静?”
小六子想了想,答道:“还是老样子。大人留下的那笔银子,我前些天又送去了一批。那帮小子倒是精神,每天还在操练。不过城防司令部那帮官老爷,嫌他们是流民出身,不肯给他们分发像样的兵器,也不让他们上城墙。现在就让他们在皇城根下,干些搬运尸体、修补城防的杂活。”
“杂活好,干杂活能保命。”钱彪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告诉他们,刀练得勤快些,肉多吃几块。好日子,在后头呢。”
说完,他拉开门,闪身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暮色渐沉的巷子里。
小六子独自在院子里又站了一会儿,直到夜里的寒气浸透了他的衣衫。他把绣春刀重新挂回腰间,走进屋子,关上了门。
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走到窗边,推开一道极小的缝隙,向外望去。
对面是一堵高大的院墙,墙头上,种着一盆半死不活的吊兰。那是他和林渊约定的其中一个暗号。
如果吊兰被人浇了水,叶子重新变得鲜亮,就意味着大人已经平安抵达京城外围,让他们做好接应准备。
他每天都会看上几十遍,可那盆吊兰,永远是那副蔫头耷脑、快要渴死的模样。
就在小六子准备关上窗户的时候,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只鸽子,一只通体雪白、唯有爪子是红色的鸽子,不知从何处飞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盆吊兰的旁边。
它歪着头,梳理了一下羽毛,然后低头,轻轻啄了一下吊兰干枯的叶子。
小六子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彻底停滞了。
“血爪信鸽”。
这是最高等级的信号,代表着林渊本人,已经进入了他们事先安排好的秘密通道,即将入城!
他来了。
大人,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