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柳如是的蜕变,从才女到智囊
残阳如血,将西边的天际烧成一片壮丽的火海。
官道上,两匹马的影子被拉得极长,仿佛是两道孤独的墨痕,无声地划过这片荒芜的土地。
林渊那句“开垦我们的第一块‘无主地’”的豪言,余音似乎还未散尽,但那股足以点燃血液的激情,正随着渐渐下降的温度,慢慢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为坚实、也更为冷静的东西。
柳如是沉默地骑在马上,不再像初时那般需要用尽全力去维持平衡。她的身体似乎已经开始习惯这种颠簸,或者说,是她的心神,已经无暇去顾及这点皮肉上的不适。
她的脑海,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那是一种奇妙而陌生的感觉。绑定国运之后,她的世界仿佛被拆解成了无数最基础的元素,然后又以一种全新的、严密的逻辑重新组合。
过去,她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山水之间,是无穷无尽的诗情画意,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雅致。
而现在,她再看山,看到的是山势的走向、坡度、植被的疏密,以及哪里可以藏兵,哪里适合设伏。她再看水,看到的是水源的流向、水质,以及它能供养多少人马,能灌溉多少亩田地。
她那颗装满了风花雪月的“才女之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置换,换成了一颗冷静、精密、时刻都在飞速运算的“智者之心”。
她甚至有些不习惯。
当一阵夹杂着草屑和尘土的北风吹来,她下意识地分析出风的来向和湿度,脑中竟自动浮现出一个结论:今夜子时前后,可能会有小雨,不利于夜间行军。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种近乎本能的推演,已经超出了她过去所有知识的总和。她偷偷瞥了一眼身前林渊的背影,那个背影依旧挺拔如松,仿佛能撑起这片即将倾颓的天地。她忽然明白,他所说的“同道”,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只会吟诗作对、在后宅为他红袖添香的解语花。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跟上他脚步,能看懂他棋局,甚至能为他补全棋路的伙伴。
而自己,正在变成那样的人。
“在想什么?”林渊的声音忽然响起,没有回头,却像长了眼睛一样。
“在想……江南。”柳如是定了定神,开口说道。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已经没有了来时的那种眷恋与伤感,反而多了一种棋手复盘时的冷静。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林渊随口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怎么,这就开始想念秦淮河的画舫了?”
“大人说笑了。”柳如是并未被他的玩笑打断思路,她催马上前,与他并肩而行,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暮色中闪烁着理性的光辉,“我是在想,我们这一走,固然是脱离了苦海,但也给江南留下了一个烂摊子,或者说……一个机会。”
林渊眉梢一挑,来了兴趣。“机会?”
“周大富。”柳如是直接点出了那个名字,“他好色贪婪,大张旗鼓地要‘迎娶’我,此事在金陵城内人尽皆知。如今我突然失踪,他必然勃然大怒,为了颜面,也为了泄愤,他会不计代价地全城搜捕。青楼、官府、城防,都会被他搅得鸡犬不宁。”
林渊点了点头,这与他的预料并无二致。
柳如是继续说道:“周大富在江南根基深厚,靠的是盐运和漕运,与官府、卫所乃至南边的几位藩王都有勾结。他这一闹,势必会动用他所有的关系网。而这张网一旦全力发动,就会将他所有的底牌和人脉,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算学题。
“我们离开时,大人曾吩咐内应,将一些关于周大富私吞漕粮、与海寇交易的‘证据’,不经意地‘遗落’在某些地方。原本,这些证据未必能扳倒他,因为他的关系网能将这些麻烦压下去。可现在,他为了找我而疯狂撕咬,必然会得罪许多人,甚至会触及到他那些‘盟友’的利益。到那时,我们留下的那些‘证据’,就会成为别人用来攻击他的最好武器。”
林渊的眼中,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欣赏之色。
他留下的后手,本意只是为了给周大富制造麻烦,拖延他追捕的脚步。但在柳如是的分析下,这一步闲棋,却有了成为杀招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借力打力?”
“不止。”柳如是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林渊如出一辙的弧度,那是一种算计人心的微笑,“我们可以做得更多。周大富一倒,他名下那些盐铺、船行、田庄,就是一块块肥肉。江南地面上,盯着这些肥肉的饿狼不知凡几。他们会为了争抢而斗得头破血流,进一步搅乱江南的局势。”
“而我们,可以趁此机会,让我们的内应,扶持一个最弱小,也最不起眼的势力,去悄悄地分一杯羹。甚至,我们可以暗中联络周大富的几个对头,向他们透露更多的‘黑料’,让他们斗得更凶。如此一来……”
她顿了顿,总结道:“如此一来,我们人虽已北上,却能遥控江南的风雨。不仅能让周大富自取灭亡,为民除害,还能借着这场混乱,在江南埋下一颗属于我们自己的钉子,一个未来的钱袋子和情报站。待到将来我们稳定京城,再回首南顾时,便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一番话说完,官道上只剩下马蹄踏地的“嗒嗒”声。
林渊沉默了许久。
他看着身旁的柳如是,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柔美的侧脸轮廓,但那双眼睛里闪动的光芒,却比刀锋还要锐利。
这就是“顶级谋略”与“智者之心”的共鸣吗?
他自己固然也能想到这些,但绝不会如此迅速,如此条理分明。柳如是就像一台最精密的仪器,将他随手布下的一个棋子,瞬间推演出了后续十几步的种种变化和最优解。
她已经完全脱离了那个需要被拯救的弱女子形象,蜕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能与他并肩而立的智囊。
“哈哈哈……”林渊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惊起了一片归林的倦鸟。
这笑声,不是狂喜,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畅快。
得一凤星,不止是为大明续命,更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能看懂星辰大海的同路人。
“如是,你可知你现在像什么?”他止住笑,看着她。
柳如是有些不解。
林渊煞有介事地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比划了一下,像是在拨动算盘珠子:“像个顶尖的账房先生。别人还在算一加一等于几,你的算盘已经噼里啪啦,把别人未来十年的身家性命都算计得一清二楚了。”
这比喻粗俗,却又异常贴切。
柳如是先是一怔,随即也忍不住莞尔一笑。那笑容,洗去了她眉宇间最后一丝风尘之色,也冲淡了方才那番冷酷算计带来的疏离感。
“那也得有大人这位东家,肯把账本交给我才行。”她轻声应道,话语里,已然将自己的位置摆得清晰无比。
“好!”林渊一拍大腿,“这个账房先生,我林渊要了!钱彪那个夯货,让他打打杀杀还行,动脑子就跟猪拱地一样,以后江南这条线,就由你来遥控。需要什么人手,需要多少银子,你尽管开口。”
他这是在彻底放权。
这份信任,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重,让柳如是的心,不由得一暖。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但那份承诺,已然刻在了心底。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轻松而融洽。
他们不再是拯救者与被拯救者的关系,而是一种更紧密、更平等的伙伴。
他们一边赶路,一边继续完善着针对江南的计划。柳如是负责提出构想和推演细节,林渊则利用他身为锦衣卫的经验和对人性的洞察,来补充和修正。
比如,柳如是提出要扶持一个弱小势力,林渊便立刻从记忆中,翻出了金陵城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商会会长。此人野心勃勃,却苦于没有靠山,最适合做他们的傀儡。
再比如,柳如是提出要散播周大富的罪证,林渊便能精准地说出,哪条罪证应该送给恨他入骨的政敌,哪条罪证应该“不小心”让负责监察漕运的御史知道,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
两人的思维,在一次次的碰撞中,擦出耀眼的火花。
柳如是感到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她腹中的才学,第一次被用在了如此波澜壮阔的“实处”,那种成就感,远非写出一首传世名篇可比。
而林渊,也彻底感受到了“智囊”带来的巨大便利。他不再是一个孤独的思考者,许多模糊的想法,经由柳如是之口,便能变得清晰可行。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轮弯月挂上梢头,洒下清冷的辉光。
风,也变得更冷了。
“江南之事,就按你说的办。待会儿寻个镇子歇脚,我便写一封密信,让内应启动计划。”林渊看着前方依稀可见的灯火,结束了这场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的“马背上的会议”。
“好。”柳如是应道。
“不过,”林渊话锋一转,脸上的轻松神色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那都是后手了。解决了江南的麻烦,只是为了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眼下最大的难题,还在前头,在京城。”
柳如是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知道,正题要来了。
林渊放慢了马速,侧过头,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颊,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如是,我们的土豆能救万民,我们的谋略能定乾坤。可这一切,都需要一个起点。而这个起点,握在当今圣上的手里。”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柳如是的心头。
“你我二人,一个无名校尉,一个青楼才女。我们要如何,才能让那位多疑、固执,且早已被文官集团架空了的崇祯皇帝,相信我们,并把京城的存亡,交到我们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