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格外地冷,带着山林草木的清气和新血的腥甜,灌入周通的口鼻,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靠在聚义厅烧得焦黑的门框上,感觉自己像个初次出海的渔夫,骤然见到了传说中吞食日月的海中巨兽,除了呆滞,做不出任何反应。
战场,已经不能称之为战场。
那是一幅由林渊执笔,以苍山为纸,以月光和火光为墨,描绘出的单方面屠戮画卷。
林渊就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身姿挺拔如松。他没有发出任何指令,没有挥舞任何旗帜,甚至连手势都未曾有过。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可那支白色的骑兵洪流,却像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目光所及之处的刀锋。
周通的视线死死地追随着那支骑兵。
他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股由数百名匪徒组成的溃逃人潮,正不顾一切地朝着山寨唯一的出口,“一线天”的方向涌去。而那支白色骑兵的主力,像一柄烧红的烙铁,从他们的侧后方狠狠烫了进去,瞬间将人群撕开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口。
就在周通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穿而过时,骑阵的前锋却猛地向右一折,如同灵蛇摆尾,恰好堵死了另一条通往密林的小径。数十名企图从那里逃窜的匪徒,一头撞上了这面由马槊和铁甲组成的墙壁,被瞬间洞穿,钉死在地上。
这还不是结束。
骑阵中,有三支约莫百人的小队,悄无声息地脱离了主队。他们的动作流畅得不像是在战场上,倒像是在演武场上排练了千百遍的套路。
其中一支小队,沿着山谷边缘飞速穿插,绕了一个巨大的弧线,出现在“一线天”的另一头。他们没有冲锋,只是静静地勒马而立,银色的马槊斜指地面,组成一道沉默的、令人绝望的封锁线。那些好不容易从主力骑兵的绞杀中逃出来的匪徒,看到这幕景象,发出了比垂死时更加凄厉的哀嚎,彻底放弃了抵抗,瘫软在地。
另一支小队,则直奔山寨中那些还未来得及出动的匪徒营房。他们没有冲进去,而是在营房外围游弋,手中的马槊换成了弓箭。箭矢并不密集,却精准得可怕。每一个企图从门窗探头窥探的匪徒,都会被一箭封喉。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将数百名残余的匪徒死死地摁在了营房里,让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最让周通头皮发麻的,是第三支小队。
他们冲向了一处地势较高的箭塔,那上面还有十几个匪徒弓箭手在负隅顽抗。周通本以为骑兵要仰攻,必然损失惨重。可那支骑兵小队在接近箭塔时,竟有一半的人同时做出了一个让他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的动作——他们从飞驰的马背上一跃而下,落地时顺势一个翻滚,卸去了冲力,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凝滞。
战马仿佛有灵性一般,自动散开,在周围盘旋。而那些下马的骑士,抽出腰间的佩刀,组成一个紧密的攻击阵型,沿着箭塔的阶梯向上攻去。他们的步战能力,竟丝毫不亚于骑战!
周通的喉结上下滚动,咽了口唾沫。
他想起了京营的三大营,想起了他曾引以为傲的关宁铁骑。那些所谓的大明精锐,在这支白色的军队面前,就像是一群拿着木棍的孩子。
这是什么军队?骑战无双,步战精锐,令行禁止,心意相通……这根本不是人间的军队!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那个年轻人。
林渊。
这个名字,在今夜之前,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有些好运、得了陈圆圆青睐的锦衣卫校尉。
而现在,这个名字的主人,在他眼中,已经笼罩上了一层神鬼莫测的迷雾。周通的心中,那股因功劳和前途而生的狂热兴奋,渐渐冷却,沉淀为一种更深层次的情感。
那是敬畏。
是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也是对绝对掌控者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