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骑马疾驰而至,翻身下马。
宫门外的士兵早已注意到这位形迹可疑之人。
衣衫褴褛,满脸风尘,像极了北地来的流民。
几把长戟与刀枪迅速围拢过来,步步逼近。
但他仿佛什么都听不见。
只是心头满是悲伤。
一边痛骂那可恶的信使胡言乱语,让他空欢喜一场又陷入深渊。
一边悔恨万分。
大哥只因替自己在父皇面前求情,才郁结于心,心疾发作。
他越是想,越愧疚难当。
越悲痛欲绝!
“大哥啊——二弟来晚了,没能见你最后一面!”
“大哥,我真错了,我不该把脏水往你身上泼……”
“爹啊,你打死我吧,我该死!”
撕心裂肺的喊声,惊动了整个行宫。
朝中大臣们退朝之后,多数各自散去,也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议论朝局。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呼喊。
怎么听,都像是在哭丧。
谁这么大胆,敢在行宫门前放肆?
“是谁在大呼小叫!”
此时,朱允炆正与两位先生讨论得起劲。
他们谈的是“误打误撞”、“无心插柳”、还有“鹬蚌相争”的典故。
听着老师的剖析,朱允炆心里隐隐升起一股“天命在我”的念头。
不料,这股心绪被突如其来的哭喊声打断。
他顿时皱眉,满是不悦。
“这是谁?”
“怎么敢擅闯行宫?”
齐泰赶紧说:“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三人立刻起身往外走。
同时,蓝玉、常茂等人也披上甲胄冲了出来。
行宫安危重于一切,出一点差错,他们担待不起!
他们刚出门,便见吏部尚书詹徽快步而来,户部尚书杨宪紧随其后。
转眼间,一众朝廷重臣全都聚集在殿外。
只见行宫大门前,一个中年男人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满面悲痛。
百官面面相觑,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又是哪一出?
“等等!”蓝玉眯起眼,“他刚才喊什么?”
詹徽回道:“大哥、老头、爹?”
“嘶——”傅友德猛地吸气。
“这家伙……怎么这么像他?”
那男人穿着乞丐装,满身污垢,头发打结,像是从蛮荒之地跑来的野人。
可那身形、那轮廓,却让人心头一震。
“糟了!”
“是他!”
蓝玉猛地一惊,第一个反应过来。
再听到那人喊出的话后,他嘴角直抽,忍无可忍。
“朱老二!”
这一声喊出,其余人也终于认出这人是谁。
一个个惊得说不出话,只有脸皮不断跳动。
“这……”
“他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难道真像密信里说的那样,他是来负荆请罪的?”
“可太子不是平安无事了吗?”
“否则,堂堂秦王怎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早听说秦王朱樉为人刚直。
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此时,行宫前,风声渐起,气氛凝滞如冰。
外围守卫的将领一眼便认出,那背着荆条、造型古怪的人正是秦王。
立刻让开道路!
秦王朱樉快步向前冲去。
嘴里喊着“太子”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虽然平时住在秦王府。
但对太子行宫的路径,他比谁都清楚!
“大哥……”
哭喊声已经断断续续。
人越靠近宫殿,哭声就越撕心裂肺。
一想到等下可能见到的场景——太子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冰冷而寂静。
他心头一酸,泪水鼻涕止不住地往下流。
“大……大哥!!”
“我来请罪,是我的错……我不该……”
声音断续,脚步却越发沉重。
内心的恐惧,在不断被放大。
就在这时,行宫正殿外,一道皱着眉头、正在思索“要紧事”的身影冲了出来。
他怒气冲冲地骂道:
“老二,你嚎什么!”
“我还活着呢!”
“老二!”
“你嚎什么,我还没死!”
突然响起的声音,从殿内传出。
朱标满脸怒火地跑出来。
刚刚,他们父子三人正为一件大事冥思苦想。
这件事的重要性,老爷子已经急不可耐,必须立刻解决!
可就在他们最投入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像奔丧似的哭声!
一声“大哥”接一声,像是在招魂。
偏偏,老爷子和朱标第一时间就听出,那是谁的声音。
秦王朱樉!
果然,朱标跑出来一看,果然是他的二弟。
但他愣住了。
眼前这个朱樉,身上的锦衣满是灰尘和泥渍。
曾经英俊的脸庞早已看不出模样,头发打结,满脸污垢。
这副模样,要是搁在外面,活脱脱像个乞丐。
可朱标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突然发热,胸口涌起一股暖意。
他能想象得出,从秦王府到应天府,足足两千里地,从关中平原跑到江南,这一路,这小子得多拼命?
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了!
而且,他现在几乎是一步一步挪过来的,好像前面有什么让他害怕的东西。
想到这里,朱标心中刚升起的怒火一下就没了,正想开口语气缓和些,却突然!
前方,原本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的朱樉,整个人瞬间愣住。
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样,站在原地不动。
愣了许久许久。
这才猛然醒悟过来。
一个箭步冲上前,紧紧抱住朱怀。
声音里带着哭腔。
“大哥!”
“你连魂都出来接我了!”
“哈哈哈……”
朱樉大笑出声。他嘴上说是魂出来接自己,不过是个玩笑话。
可下一秒。
情绪彻底绷不住了。
高兴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大哥,你真的没事!”
“原来你一直都没事!”
“我就知道……那帮孙子骗老子!”
朱标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搞得一愣,原本想一脚把他踢开。
但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小时候的画面。
那时朱樉还小,躺在摇篮里,自己在旁边一直守着看他。
他终究没下狠手。
只是默默等着,等朱樉把情绪稳定下来。
等了一会儿,朱标才开口:“怎么回事?你这样子,还像什么藩王……赶紧去洗洗!等会儿父皇要出来。”
从极度悲伤到极度喜悦。
刚刚缓过神来的朱樉。
突然觉得,那个小时候一直让他害怕的老头,也没那么可怕了。
“那老头有什么好怕的,大哥,你现在没事了……不会是回光返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