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果之海的深层空间,那令人窒息的衰败气息终于缓缓平复。暗金色的五弦琴静静悬浮,青弦上的裂纹虽已弥合,却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淡灰色痕迹,如同美人痊愈后残留的浅疤,提醒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绝险。原本锈蚀的区域颜色变浅了许多,重新透出些许生机光泽,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只是暂时的稳定,内在的“疲惫”与“淤塞”并未根除。
璇光仙使将五人带回了表层那绚丽的云海之上,但此刻,这片极乐胜景在众人眼中,已失却了初来时的纯粹光彩,仿佛蒙上了一层无形的、沉重的纱幔。
青霖盘膝坐在柔软的云絮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清澈、坚定。经历方才那意志与业力的正面碰撞,她的神识虽受重创,心念却仿佛经历了一次淬炼,对“生机”的理解不再局限于温柔的滋养,更添了一份敢于直面衰亡、并与之抗争的决绝。她周身散发出的青色光晕淡薄却异常凝练,正在缓缓吸纳着天道灵气,修复受损的神魂。
赤焰坐在不远处,眉头紧锁,体表不时窜起一丝不稳定的、带着黑气的火苗。那麻木天人混乱业力的侵体,如同在他纯净的离火中掺入了杂质,使得火焰变得暴躁难控。他正努力以自身意志压制、炼化那异种业力,额角青筋隐现,显然并不轻松。
黄堇气息最为萎靡,他直接损耗了部分厚土本源,此刻如同元气大伤,原本沉稳如山的气息变得有些虚浮。他沉默地调息着,土黄色的光芒缓慢而坚定地流转,试图弥补本源的亏空,但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素铧依旧清冷,守护在三人之侧,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她的纯粹灵觉能感受到,经过业海深处那一番动荡,周围那些看似祥和的天人投来的目光中,少了几分之前的纯粹欢迎,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探究、甚至是一丝隐晦的排斥。他们的“观测”与“介入”,终究是打破了此地万年不变的“乐”之平衡。
玄圭手持玉圭,星河流转的速度已恢复正常,但流转的轨迹似乎变得更加深邃复杂。他正在整合、分析此次天道之行的全部信息。
璇光仙使的身影在不远处凝聚,他脸上的表情恢复了那种程式化的温和,但眼神深处,多了一抹难以化开的沉重与感激。
“多谢诸位行者,仗义出手,延缓了青弦崩断之厄。”璇光拱手,语气诚挚,“若非诸位,天道根基动摇,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青霖行者,以意志共鸣,力挽狂澜,令人敬佩。”他的目光落在青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青霖微微摇头,声音还有些虚弱:“分内之事,亦是修行。只是……此法终究治标不治本。”
“是啊,”璇光叹息一声,望向那无垠仙宫盛景的眼神带着一丝疲惫,“业力锈蚀,根源在下。天道虽乐,亦受其累。刮去琴弦表层锈迹易,根除业海深处淤积难。”他顿了顿,看向玄圭,“玄圭行者,依你之见,下一步……”
玄圭抬起玉圭,平静地说道:“天道之‘乐’,我等已初步见证。其表里,其危机,皆有记录。青弦之厄,根源不在此地。我等梵行,需继续前行。”
他的意思很明确,天道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甚至可能是问题体现的“结果”。他们必须离开,去往业力锈蚀的源头。
璇光仙使了然点头:“明智之举。天道虽广,却非解决此事的关键场域。诸位行者伤势未愈,不如在此多盘桓些时日,待……”
“不必了。”赤焰突然开口,声音因压制体内异种业力而显得有些沙哑,“此地……气息不合,待久了浑身不自在。一点小伤,路上自能调理。”他宁愿面对未知的挑战,也不愿继续沉浸在这令他感到束缚的“极乐”之中。
黄堇也缓缓睁开眼,声音低沉却坚定:“厚土之伤,非静养可速愈。不如前行,或有机缘。”
青霖与素铧也点头示意,赞同离开。
璇光仙使见状,不再挽留:“既然如此,我便送诸位前往下一道途——‘人间道’。”他袖袍一挥,一道比之前更加凝实、却少了几分华丽的光门在众人面前缓缓开启。门内不再是纯粹的光明,而是光影流转,呈现出山川河流、城郭人烟的模糊景象,更有一种纷杂的、充满活力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天道的纯粹喜乐截然不同。
“人间道,情欲交织,因果最繁。乃是业力产生与交织最密集之地,亦是那‘锈蚀’可能的源头之一。望诸位此行,谨慎观察,善自珍重。”璇光仙使最后叮嘱道,目光尤其在气息不稳的赤焰和本源受损的黄堇身上停留了一瞬。
玄圭当先迈步,身影没入那光影流转的门户。素铧紧随其后。
赤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躁动的火焰,大步踏入。
黄堇站起身,步伐虽缓,却稳如磐石,走向光门。
青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极乐却又潜藏危机的天人道,眼神复杂,随即转身,决然步入光门。
就在青霖身影消失的刹那,璇光仙使袖中一枚不起眼的玉符微微一闪,一道极其隐晦的信息传递出去,目标直指人间道的某个特定坐标。
光门缓缓闭合,消散于云海之间。
璇光仙使独立云端,望着五人消失的方向,许久,才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五行梵行者……或许,你们真是那破局之钥。只是,前路艰险,望你们……能走到最后。”
他转身,身影融入那永恒的仙宫盛景,只是那背影,似乎比之前更加挺拔,也更加孤独。
玉圭记录更新:
“天人道观测结束。核心结论:极乐之表,潜藏‘业力锈蚀’之危,已危机根本枢纽‘业果五弦琴’。青弦濒断,暂以意志及本源强行稳定。根本症结推测位于下界,尤以‘人间道’为甚。团队状态:青霖(神识重创,意志突破)、赤焰(业力侵体,状态不稳)、黄堇(本源损耗,需长期恢复)、素铧(无损)、玄圭(无损)。下一目标:人间道。开启深度观测模式,重点:探寻‘业力锈蚀’之人间根源。”
穿过光门的过程,不再是温和的浸润,而是一种轻微的眩晕与剥离感,仿佛从一场过于逼真、过于漫长的美梦中惊醒,重新坠入那充满冷暖、酸甜、真实触感的滚滚红尘。
人间道,到了。
(第六章 完)